他顧不上身上的鎧甲，對着孫乾重重一磕頭。
“陛下，罪將本想以自己一條性命，換取孫振這反賊一條命。但他死士拼死救他，罪將只傷了他一隻手臂，他強行逃脫，末將罪該萬死！”
孫乾說不上心裏啥滋味，他看在前乾帝的份上，有心賞賜康王一封地，好好度過餘生。
沒想到他看上龍椅這位置，真是異想天開。
孫乾滿口都是茶香，卻覺索然無味，他凝視着殿外一縷浮雲，慢悠悠問道：
“趙將軍，你說天下人爲何都想當皇帝？”
趙森和一驚，乾帝這話什麼意思？
還用問嗎？
必然是因爲權傾天下，是個男人都做過這樣的夢，連他這個將軍也不例外。
他正揣度乾帝話裏的意思時，乾帝繼續說道：
“若朕爲康王，擇封地而安樂，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不必這龍椅上舒服？這肩膀上，壓的可是天下蒼生性命。”
乾帝語氣平平，在趙森和聽來，卻是說不盡的沉重。
趙森和心中的焦慮忽而散去了，他因爲這句話而平靜下來。面對這樣一位帝王，他還有什麼可彷徨的？
他以爲乾帝盯的是皇權被人碰觸，其實從乾帝所作所爲來看，他更在意的是天下百姓。
太上皇做不好大慶的皇帝，康王也做不好。
唯獨乾帝，用一年事實證明，他可以！
趙森和懷着崇敬看向乾帝，很年輕，曾經的酒色之氣消失不見，卻而代之的是沉穩內斂的君王風範。
他心中浮起震盪，回想下自己的將軍生涯，當初護國保疆、忠君爲民的初衷，實現了嗎？
並沒有！
從他屠殺戎狄百姓開始，他曾經的理想變得十分可笑。百姓恐懼他，太上皇忌憚他，朝中大臣排擠他，就像他是個惡鬼將軍。
他怔怔的看着陛下，把旁邊的趙公公嚇了一跳。
這惡將軍真是膽大包天，敢這麼直視天顏！？
孫乾倒沒建議，他看着趙森和微微一笑：
趙森和迅速低下頭，思慮片刻後說道：
“陛下，既然爲了百姓，那麼孫振必須死。罪將請陛下再給一次機會，追捕孫振！”
“不必了，追捕叛臣是刑部和暗衛的事，你是將軍，應該統兵保將去。”
趙森和如雷轟頂，驟然擡頭再次看向孫乾，滿臉不可置信。
“陛下是說，讓罪將去領兵？！”
“有何不可，你有將才，只是過於放縱自己的兵權。太上皇也因爲這事，已經將你處罰革職。而今朕執掌大慶，再度啓用你，又有何不可？”
趙森和眼眶溼了，喉嚨如梗了一塊沉鉛。
他此次進京，是爲一家人的性命而來。但乾帝告訴了他，什麼叫君王之仁。
孫乾看着他道：
“你家祖上也以忠烈將軍爲榮，到了你這一代，背上惡將軍之命，將來泉下如何去見祖宗？”
趙森和又是一拜：
“豈是無顏去見列祖列宗，此刻活着，已慚愧見陛下。”
孫乾一笑，心中寬慰不少：
“你起來吧，我們君臣之間，將步入全新的開始。”
顧忌康王是乾帝的血脈親兄弟，他沒敢下死手。
換做丁遠光、曹傍、李天章他們，必定沒有任何遲疑，哪怕擔上殺頭之罪，也會爲乾帝滅了這隱患。
孫乾並不知道他所想，對他說道：
“趙森和，現在東夷對大慶是何種想法，你可知道？”
趙森和想了想回答：
“東夷各族雖宣稱有十多萬兵力，末將並不相信。”
接着趙森和分析了一番，東面雖有良田卻並不廣闊，鐵礦還需要從大奉打量購買，冶鐵也不發達。
即便他們這十多年來並無戰事，人丁興旺，可也侷限於地理狹窄。一旦發生戰亂，必須以極快的速度掠奪大慶土地，佔取資源。
否則他們那點巴掌地，用不了多久就會耗盡。
若在一年前，他們還是很有希望的。而今大慶國力扶搖直上，他們想要動手，就要好好掂量一方。
孫乾站起來踱步，仔細聽着趙森和的每一方面。
他笑了一起，打量一眼趙森和：
“你分析得如此仔細，朕當初若不阻止你與康王進攻東夷，你可會攻進去？”
趙森和不再那麼謹言慎行，他胸中已充滿久違的將軍豪氣。
在乾帝的君王仁心之下，他儘可以展示自己的才能。
“陛下恕罪，當時末將以爲孫振受了要挾，才助他東征蠻夷。到了那處，末將日思夜想，確實覺得不妥。然以狹隘之心揣度陛下聖意，實在慚愧。”
孫乾哈哈一笑，並無任何介意。
他知道趙森和有些話沒說，也沒捅破他的意思。
“東夷好對付，只是朕暫時不想動他。待到收了戎狄，安定邊疆，舉國強盛，東夷不用出兵必能自行臣服。”
趙森和已不懷疑這種可能，心中有些緊張，乾帝剛不是讓他重新打仗嗎？
“陛下既然不打算東征，那麼末將該如何爲您效力？”
“大慶邊疆不穩，豈能無處用將軍？你去應城守着吧，朕想將毛牙調往羯族，讓他與張啓秀、許復一齊歷練去。”
說起這三位小將，孫乾嘴角露出笑意。
自從蘇爾壽戰敗丟了臉面後，張啓秀他們在羯族戰場上一往無前，傳來數次勝利消息。
京城的百姓已經被接連的捷報震麻了！
這是大慶最光輝燦爛的一年！
據說三懷學院已經在聯詩，大慶每傳來一次勝利，就由全體學生老師賦詩一首，首尾相連以賀。
續不上者……
還沒有續不上的學子，三懷學院的學子，各個都是翹楚，畢竟由帝師親自掌眼。
每聽到這樣的消息，不少老臣老將總會羨慕不已。
身老力竭，大慶的輝煌卻剛剛起步，對他們來說，怎能不遺憾？
現在像張啓秀這樣的將軍、周博遠這樣的年輕臣子，朝堂上下不僅不排擠，反而有共同扶持之意。
他們可是大慶的未來！
趙森和默默感嘆，大慶新的大廈，已經從斷壁殘垣中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