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日晚間,恆靈公主到了清涼殿。蠟燭光散,月下池水如飛鏡,有蛙蟲聲聲不絕。
恆靈一雙美目通紅,滿面淚痕未乾。一見孫乾酸楚不已,卻無眼淚流出。
孫乾躺在玉榻上,沒有看她,只盯着被月光遍染的屋頂。
恆靈走到他的身側,在一張小凳子上坐下,半晌無語。
過了良久,趙公公帶着宮婢,端來水伺候恆靈梳洗。
以冷水過臉後,恆靈舒緩了許多。
“皇兄,大哥臨死前恨透了我。”
孫乾側頭看了看恆靈,手臂搭在她的肩膀:
“他應該更恨朕,這件事與你無關,就算你爲他求情,朕也不會答應。”
恆靈幽幽一嘆:
“父皇以後再也不會想見我們,你真要把他送到別苑行宮去嗎?”
孫乾苦笑,太上皇如果身體一直不好,他怎麼好送走呢?
而且沒了康王,想必他也不會這般折騰了。
翌日,孫乾前往太和殿,據說太上皇昏昏沉沉的,還沒醒來。
孫乾琢磨着老頭能挺過這一關,畢竟平日裏挺會滋補。
到了太和殿偏殿中,太醫跪在廊下迎接聖駕。
“陛下,太上皇體虛身弱,倒是不會有什麼危險,只要休養得當,便能醒轉過來。”
孫乾擡腿進了偏殿,裏面帷幕垂垂,瀰漫着一股藥香。
太上皇蓋着錦被,雙眼緊閉,牀榻邊上好幾個宮婢正伺候着。
恆靈公主從外面走了進來,看見孫乾低低喚了他一身聲:
“皇兄怎麼不進去?”
“讓他好好靜心養着吧,見了朕又不得安寧。”
恆靈公主點點頭,遲疑片刻後開口:
“那兩孩子你打算怎麼辦?”
“刑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可是……”
恆靈公主看了一眼牀上的太上皇,他閉着眼睛抖了抖眉毛。
孫乾轉身打算走,太上皇突然咳了一聲,睜開了渾濁無神的雙眼。慢慢扭頭看向孫乾:
“你過來……”
“父親醒了。”
孫乾走到牀榻處,在凳子上坐下,給他拉了拉被角。
太上皇一見他,頓時想起被大臣們逼死的兒子,不禁悲從中來。
昨晚他撐着病體趕到牢裏去見康王,正撞見蘇賢請他三選一,匕首、毒酒、白綾,康王什麼都不選,吼叫着要見太上皇和乾帝。
一見太上皇,康王崩潰大哭,求他救救自己。
太上皇在場,蘇賢難以下手了。
在蘇賢萬分焦急的時刻,趙公公已經請來陳彥、趙元江、丁遠光等七八個臣子!這些臣子無一不是孫乾的心腹,也唯有他們,敢做出此等事來!
太上皇一個病朽的老頭,如何敵得過這麼多臣子。
陳彥與趙元江兩人,並排擋在兩人中間,拱手弓腰,一次次的請太上皇離開牢獄,不要插手刑部辦案。
太上皇身邊的內侍着急呵斥兩個臣子,陳彥目光如刀,驚得內侍氣勢瞬間萎靡。
當今乾帝對內侍的容忍度可不高,連最近御前的趙公公,都常以督促、呵斥。
如果陳彥要以阻攔辦案爲由,殺了這兩內侍,乾帝也不會怎麼樣。
毒酒一滴沒灑,灌酒的蘇賢面無表情,手一點都沒抖。
酒杯墜地,康王摔倒在地上,滿臉鼻涕眼淚,想用手扣喉嚨。
幾個臣子立即從牢中撤出了,看着太上皇摟着康王大哭,並指着他們大罵。
陳彥朝他拱手沉聲:
“太上皇恕罪,這一切都是爲了大慶江山,爲了天下百姓。”
陳彥那大義凜然的臉,以及康王逐漸僵硬的屍體,太上皇昏沉的頭腦裏,清晰浮現。
太上皇看着孫乾,吞了口氣,張開嘴喘息:
“你的好臣子,竟然,逼死康王!”
孫乾搭在牀榻邊緣的手一縮,神色冷肅的看着太上皇:
“父親是病糊塗了,孫振謀反,乃是逆天大罪。這是刑部審查後,證據確鑿,他應受到的懲罰,何來逼死一說?”
太上皇心中浮起酸澀,現在大慶倒是君臣一心。那些臣子願意爲乾帝出手逼死康王,乾帝也爲他們開脫。
就連趙公公這等沒根沒性的奴才,都在爲他着想。
他虛弱的感慨:
“你這籠絡人心的本事,還真有一套。”
“謝父親誇獎。”
孫乾一臉坦然,太上皇氣着了,拼命咳嗽兩聲。
“父親好生歇着吧,朕要處理摺子去了。”
“再等等,他的那兩個孩子,你總得留給我吧?”
孫乾眼中目光頓時明銳起來:
“父親,那日稷兒在大殿上問的話,您還記得嗎?”
太上皇不記得是哪一句話,但自從孫稷知道自己被大伯和爺爺聯手綁架後,對他越發生疏起來。
說到此處,恰好孫稷由賢妃帶着,到了太和殿看望太上皇。
康王伏罪後,霍夢啓知道這段時間宮內風波不定,便放了兩日假。況且陳妃那的舊臣失蹤,還要找陳朝陽商量。
見着孫乾,孫稷首先喚了他一聲。
孫乾拍拍他的腦袋,沒再追問剛纔的話題。孫稷站在窗邊,朝太上皇恭恭敬敬躬身行禮。
太上皇心中對孫乾的怨怒,在這一刻轉爲愧疚,他拉住孫稷的手詢問:
“學業可累?”
“不累。”
“今日不用上課?”
“不用。”
“正好,歇一歇,你纔多大一點,正好找你哥哥姐姐玩去。”
“不必了,孫兒有陳朝陽。”
孫稷抽回手,朝兩人躬身:
“父皇,孩兒告退了,陳朝陽有急事,孩兒想去看看。”
這孩子,關心一個外人比關心太上皇還急切,孫乾默許了,沒等太上皇開口,孫稷一陣風似的跑了。
太上皇看着被孫稷甩動的簾子,微微一嘆。
孫乾看着他一笑:
“不知道父親什麼時候能想明白,自己做的事。”
太上皇聞言一拍牀榻,氣道:
“寡人做了何事?倒是你,爲何不想想自己!”
“好吧,看來我倆是一樣的固執。”
孫乾站起身離開,外面的烈陽已經上了宮頂,明光豔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