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珏乾脆鬆開繮繩,讓馬自己走。她身子向後一軟靠了過去,沉浸在回憶裏,過了好一會纔開口。
“流焰城白日異常炎熱,雖有黑火晶鋪路、白火晶建屋,但除了皮厚實的小孩,沒人願意清晨過後還出來溜達,尤其是正午,個個都躺在家裏納涼歇息。可一入夜,日光既滅餘熱漸散,晶石隱隱發光似夢如幻,如置身星河。”
“所以街上的鋪子都在夜裏做生意?”謝尋琢想起了白日裏進城時,看到的那些無人問津也無人看守的鋪子。
“對,喫過晚飯後都出來逛街了。後來越來越熱鬧,就開始出現一些特別的夜市,漸漸成了常規盛事。”
“特別的夜市,是指面具夜市?”
“不一定,有時候是沙漠夜市,還有什麼獵手夜市、魔蜮夜市…最難的就是冰雪夜市!”
“爲何?”
“流焰城裏的人沒怎麼見過雪,造出來的確是白絨絨的,可落在身上跟碎石頭一樣,下雪時彷彿暗器,劈里啪啦,砸得人抱頭鼠竄。”
戰珏說到此處,窩在謝尋琢懷裏直笑。他想了想這個場景,也忍俊不禁。
“到時辰了,便以三發煙花彈爲號,在這之前,沒人知道今夜有沒有或者是哪一個。一旦得信,定要發揮畢生靈力,勢要傲視羣雄!”
“就用靈力做這個?”
說得這樣鄭重其事,謝尋琢有些不理解。戰珏自然聽出了他語氣裏的不看重,伸手往後敲了下。
“那你們沉水城還閒得下雨划船、撐傘聽聲呢?用靈力讓生活更開心,有什麼不妥嗎?”
“嘶。”額上傳來悶聲輕痛,但謝尋琢不願抽開手,也就沒去揉,而是端正態度虛心求教:“那面具夜市具體要做什麼呢?”
沒想到,戰珏替他揉了下才往下說,雖然揉的位置偏了幾分。
“我小時候最期待的就是這個了,可惜爹總不肯透露,我只能在城牆上提前去等放煙花的人。久而久之,我都能聽得出他拿來的是哪一個煙花。不過,有時候等到快睡着了也沒有,還得背阿琰回家。”
她越說越懷念,側身朝他勾了勾手,眼裏滿是驕傲:“說不出怎麼個妙法,等你見了自然就知道了。坐穩了,別害怕,要加速了!”
說罷坐直身體,猛拉繮繩,大喊了一聲:“駕!”
頓時駿馬飛騰,奪命狂奔,蹄下還踩着赤色靈力之光,落地而亮,一路閃耀,彷彿步步生蓮。
謝尋琢抱着她,身下如坐飛鳥劇烈起伏,兩側風聲呼嘯不絕於耳。
她的笑聲透過兩人緊挨着的身體傳到了他的心口,震顫着,跳動着。於是他也和她一起,在這無邊夜色中笑出聲來,交織出不言自明的快樂。
沒花多久便騎至大路,戰珏拉停馬:“到這就可以了。”
謝尋琢先下馬,剛要伸手接人,卻見她直接一個翻身瀟灑落地,手還用力一拍馬屁股:“乖,回去吧。”
那兩匹馬聽話地往馬場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是這裏嗎?”
謝尋琢收回手,往四周看去。不過他只看到了發着微光的三兩院子,其它什麼也沒有。
戰珏雙指從他眼上劃過,赤光一閃,直接替他開了識靈眼。
謝尋琢聽她的話,果真瞪大了眼睛,眼角微微上揚的瑞鳳眼便不太明顯了,原本俊秀聰慧的長相忽然顯出了些乖巧的傻氣。
“倒也不用睜這麼大。”戰珏大笑,連忙伸手蓋住他眼睛,卻先碰到了長長的睫毛,輕輕在手心拂過。她手停了下來,不願離開,想等他再眨一次。
“阿珏,你這樣我看不見。”
溫潤的聲音從手後傳來,不知爲何,戰珏聽出了不同於往常的甜意。手心又被睫毛拂過,她戀戀不捨地收回,也給自己開了識靈眼。
“現在呢?”
眼前的手拿開後,縱使心中做了萬般猜想,謝尋琢也被看到的一切驚訝到了。
原本只是發着微光的道路,居然璀璨耀眼似鋪滿了夜明珠,如同仙境。三兩稀疏的院子,如今擁擠熱鬧,一座座熒光閃爍的綿延高山拔地而起,飛鳥棲樹,走獸賞月,令人不知身處何處。
而最顯眼的是,好幾個發着綠光的人臉面具懸在半空中,正對着二人。
“看上去是森林風格的。”戰珏走近,拿下一個戴在臉上。
面具上的亮光驟然變大,遮住了整個人,又像大風吹過般轟然散去。再出現時,面具不見了,而她已經換了身衣裳,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動物毛皮做的裙襖、背在身後的箭筒、環在腰間的粗繩、綁在腳邊的匕首無不彰顯獵人的身份,就連頭髮也編了小辮子再高高織成一束,用一根粗糙的樹枝插上。
“還不錯。”戰珏朝自己左看右看,“不過我的弓箭丟了,得馬上去買,這樣纔是一名合格的獵人。”
謝尋琢處變不驚,但他半晌沒有說話,靜靜看着眼前的人,似乎是在辨認是不是身處幻境。
“別愣着,你也拿上一個,和我一起去吧!”戰珏晃了晃背上的箭筒,裏面傳來活潑輕快的碰撞聲。
“好。”
謝尋琢不再猶豫,隨手拿了一個。剛戴上就被強光晃了一下眼,等再度睜開時,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了她的暢快大笑。
“你?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還以爲自己會和戰珏一樣,變成一個獵人。雖然不是很喜歡穿成那樣,但比起現在的模樣,他寧願滿頭小辮子,一身動物襖。
毛茸茸的白毛似乎長在了身上,又或是穿了一件裹住全身的兔毛袍,只剩臉和手腳還是自己的。
頭上有什麼東西在動,他伸手摸了摸,居然摸到了一對長長的兔耳朵,暖暖的,還在微動。
突然,一個軟綿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我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可是昨天不小心摔傷了,現在要去買藥治腿,這樣遇到危險時才能快快跑掉!”
“我是一隻可愛的小兔子?”謝尋琢陷入了自我懷疑。
“沒錯,好可愛的兔尾巴!”
臀被打了一下,旁邊的戰珏揚着手笑。兔耳朵在滾滾發燙,但他佯裝不知:“這是什麼情況?”
“兩位!”
不遠處的院子傳來叫喊,房門打開,走出來一個女人。聲音有點年紀了,但很熱情:“我相公在夜市入口那賣弓箭和藥草,有需要的趕緊去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