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珏故作神祕,拉着謝尋琢就往外走,等到了城主府外,黃昏已經快要消逝,只剩下朦朧不清的光芒,還掙扎着不願散去。
家家戶戶都開始做飯了,偶爾幾家飄出來的香味誘人得不行,可她還沒來得及聞幾口,耳邊就傳來好幾聲咳。
“你不喫辣,連味道也聞不得?”
“是不太慣。”謝尋琢眼淚都快咳出來了,但忍着不咳也不行,辣味會進入胸腔,反而更難受。
“本來以爲看見炊煙裊裊,你會開心一點。”戰珏重新陷入了苦惱。
“開不開心和炊煙裊裊有什麼關係?”謝尋琢撐住把一句話說完,再偏過頭咳兩聲。
“因爲黃昏雖然令人惆悵,但是在外面瞎跑了一天後,可以聞着一路的香氣回家,也就會開心了。”
“我沒有不開心了,方纔也就是一點點。”謝尋琢爲自己解釋,可他此時眼眸如水含霧,倒像是嘴硬不願承認。
想起之前兩人在房裏時,他也是這個水靈靈的模樣,戰珏深深望了好幾眼,一時有些忍不住想靠近。可她還記得正事,他不喜歡黃昏,所以現在有一點不開心,於是照着兒時的記憶努力描繪起來。
“黃昏來臨,人影漸漸看不清,時不時傳來幾聲叫孩子回家喫飯的呼喚,還夾雜着娃娃的哭聲。跑在路上,犬吠不停,一邊擔心着天黑了還沒趕回去,一邊想着今晚有什麼好喫的”
卻遲遲沒有聽到附和:“阿尋,你不喜歡嗎?”
“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謝尋琢神色淡淡,當真看不出來有什麼開心,“我只是沒有這種經歷。”
“難道沉水城不做飯的嗎?”
“做飯的。”謝尋琢纔鬆下沒多久的手又擡了起來,用長袖掩住口鼻。
兩人剛剛經過一戶人家,大火翻飛的鐵鍋裏,紅彤彤的辣椒都快要比肉多,煙囪裏冒出來的白煙,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麼味道。
“師父晚上經常辟穀,過午不食,我也就和他一起了。不過就算是喫晚飯,也就是喫中午剩下的,偶爾做幾個涼菜,一般不開火,所以時間比較隨意,就各人各自解決了。”
“中午的飯菜,到了晚上還能喫?”戰珏不信,“肯定臭了吧!”
“沉水城涼快的很,不比流焰城這般炎熱。菜往通風處一放,哪怕過了一夜都不會壞的。”謝尋琢特意朝她笑了笑,“甚至有一道菜叫魚凍,還要專門放一放纔好喫。”
“那是什麼?”
“魚湯,涼久了,會成膏狀。”
“以後我去沉水城,你千萬別拿這種菜招待我!”戰珏接受不了。
“阿魚,明明叫阿魚,卻不愛喫魚嗎?”謝尋琢拿她名字開玩笑。
他都不知道爲何自從認識她之後,所有和魚相關的詞,都忽然變得不一樣了,好像成爲了一種密鑰,光是念一句都能解開心中所有煩憂。
“那照你這麼說,我還得愛喫死魚了?”戰珏極力反駁,滿臉抗拒,“你別告訴我,沉水城真有這道菜?”
“我沒聽過,下次幫你問問。”
“不准問!不然我就往你小竹屋的房檐上掛紅辣椒,問一句就掛一串,房檐不夠掛了,就掛牀頭。你說紅配綠,是不是還挺好看的?”
“記住了,不准問。”戰珏滿意一笑,這下不用擔心去沉水城時得喫死魚了,“難怪你總不喫晚飯,原來是上樑不正下樑歪,老的帶小的一起餓肚子。”
“是辟穀。”
說話間,兩人身邊突然竄過好幾個小孩,一溜煙就沒影了,口裏還在喊着“看誰先到家”或者“餓死了”。
看着他們興高采烈的背影,謝尋琢莫明地移不開眼神,待回過神來,就撞見了同情的目光,帶着和黃昏一樣的憂傷。
“阿魚,你爲何這樣看着我?”
“好了,你什麼都不用說了,我知道了。”戰珏心中酸澀,忍不住攥緊了相牽的手。難怪他今日一過來,就有股淡淡的惆悵,一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消散。
他從小就沒了父母,師父又辟穀,門中也是各管各的喫飯,想來應該沒怎麼熱鬧地喫過一頓飯吧。到了黃昏,看着漸沉的夕陽,聽着漸散的人聲,還得喫着涼菜入夜,最後餓着肚子睡着估計食不言寢不語的壞毛病,就是這樣養出來的。
“知道什麼?”
“知道怎麼讓你開心起來了。”
“你在和小叔叔傳音嗎?”
“你怎麼知道?”原本就瞪圓的雙眼,又圓了幾分。
“小叔叔提過,傳音之時你會瞪眼睛,還記得嗎?”這是戰株說過的話,謝尋琢聽到了,也記住了。
“不準告訴別人。”戰珏也記起來了,頓時有點泄氣,不過這不是眼下要說的事,“我剛剛告訴小叔叔,你和我都要回去喫晚飯,讓他再加兩個菜,並且一定要有個不辣的菜。”
“可是我才和靜師弟說…”
“就這樣定了!好了,現在你知道我們要做什麼了嗎?”
“和小叔叔道歉?”謝尋琢認真。
“道你個頭!”戰珏假裝要敲他的頭,結果突然擡步跑了起來,“現在要跑回家喫飯!”
“阿魚!”
謝尋琢不防,被戰珏突然拉着飛跑了起來,差點絆到自己的腳。她沒用任何靈力,卻跑得飛快,他身上還綁着布條,關節沒有那麼靈活,用了些靈力才正常跟上。
“不跑快點,天就要黑了!”戰珏朗聲大笑,身影從某戶人家窗前一閃而過,引來裏面的人探頭張望。
謝尋琢禮貌地和對方點點頭,才點一半話都沒來得及說,人已經跟着一閃而過,耳邊傳來:“別打招呼了,家裏有飯,不用蹭!”
他啞笑幾聲,被牽着的手傳來她炙熱的溫度,透着絕對不會放棄的堅決,烏髮的清香蓋過了滿街的嗆人味道,令他舒適了不少。
習慣了速度後,謝尋琢也沒再用靈力,和她一樣用自己的腳跑,衣衫被勁風吹得往後直揚,腳下卻絲毫未有停頓之意。還好他白日裏喫下了冰肌玉骨丸,並沒有大汗涔涔,反而覺得腳下的黑火晶成了粼粼波光的湖面,每一步都踏碎水紋。
跑着跑着,好像在追前面落下的夕陽似的,謝尋琢甚至有種錯覺,只要再跑快一點,就能看着它一點一點地升回去。
“回去肯定要捱罵的,你做好心理準備!”戰珏轉頭邊喘邊笑,不過緋紅的臉看上去一點也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