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幾乎已經可以確信,哥哥死前見過凌空。不僅如此,連斷骨生花也是真的,他正是命喪於此。
但他爲什麼要以命換命來複活一株靈芝呢?哥哥並非強逆生死之人,也絕不會和凌空這種人做交易,那就只有一種可能
林芝是他僅剩的選擇,是他危急時刻無可奈何的結果!
不過,林芝是原本就是在九層塔裏的,還是後來進去的?哥哥不可能預知到後來的事,它卻偏偏那麼巧救了自己那九層塔和七日境有沒有關係,又是什麼關係?
還有,明明在同一個地方,爲什麼阿琰能看到殘像,她卻不能?如果說阿琰是受了聞靈玉佩的指引才走了那麼深,那麼哥哥呢?是凌空施計引過去的,還是別的什麼東西?
且不說凌空爲什麼能在七日境裏陰魂不散,爲什麼這麼多年來只有哥哥遭遇了這種事,難道他和戰家其他人有什麼不同之處?
天賦異稟?並非唯一。
父母雙亡?不在少數。
戰珏突然一個激靈,想起了自己曾對謝尋琢說過的話:哥哥天縱英才,十六歲那年就將九層塔三面全部打通,戰家無人不服!
爲什麼無人不服?因爲能在執劍禮前完成此事的,只有他。
只有他!難道
“阿魚?”
一個聲音打斷了戰珏的思緒,她猛地擡頭,神色還有幾分錯愕:“阿尋?”
“探望之事有何不妥嗎?”謝尋琢察覺出異常,立即想到了此前一直關心的事,“是不是戰琰公子說了什麼?”
“你怎麼來了?不是讓你在小叔叔家好好休息嗎?”
“我”他難得猶豫吞吐,“方纔我收到門中急信,師宗修煉大成出關在即,師叔他們催促我和靜師弟速歸。”
“速歸?要多速?”戰珏從剛剛的情緒中抽離出來,但心裏另一個地方好似空了一塊,“所以你現在是來和我道別的?”
“靜師弟御劍術還不太熟練,我們只能儘快騎馬出發。”謝尋琢和她並排而行,墨眸迎着即將消散的日光,似乎也暗沉了下去,“之前被打斷了,有件重要事還沒來得及和你說。”
“什麼事?”
“在尋夢幻林時,我曾夢到過令兄戰珀公子,如同你夢到凌空那般。如果夢中所言爲真事,他應當是不願受凌空脅迫,最終選擇在斷骨生花陣中和他同歸於盡。至於林芝姑娘,我暫且還沒想明白其中關要,只知道戰珀公子死前曾將手旁雜草扔進了一團亮光中。”
“雜草?亮光?”戰珏心中的謎團似乎有了解開的跡象,“什麼模樣的雜草,又是什麼顏色的亮光?”
“模樣很常見,應當只是地上的普通雜草,不過靠近那團奶黃色的亮光時似乎有茸茸的尖刺。”
尖刺林芝的本體就有那樣的尖刺,她心頭猛跳,臉上卻極力壓制住了:“好,我知道了。”
“阿魚,戰珀公子還有一句話留給你。”謝尋琢並未察覺出她的異常,回想起當時的場景時,他還覺得自己的心被剜得生疼,“他說,阿珏,你要好好活着。”
熱淚霎時涌上,瞬間模糊了視線,戰珏死命地瞪圓了眼睛不讓它流出來,只壓着嗓子“嗯”了一聲。
即使沒有今日謝尋琢的傳話,她也知道,一定是這句話。
曾經數不清多少個夜晚,她睜着眼睛徹夜難眠,只因一閉眼就是那些痛徹心扉的畫面。但在比子時的夜還黑的回憶裏,總是有一個人抱着她,輕輕哄睡:阿珏,不要去想那些事,我們要好好活着,這樣爹孃纔會安心離開。
可是後來連他也不在了。
再沒有了哄睡的那個人,長眠谷的夜晚比外面還要難熬,但她卻也熬過來了。也許是因爲早已把林芝的出現當成了自己瀕死之際的神蹟,當成了一種虛無縹緲卻又深信不疑的啓示,一次次在心裏升起帶着希冀的疑問。
哥哥,是你嗎?
如今她知道了,真的是他。
“阿魚,想哭不用忍着。”謝尋琢看着她早已通紅的眼眶,柔聲撫上臉頰,“我明白的。”
“哭?不要。”戰珏展顏一笑,開口時還有點鼻音,“要哭以前也都哭完了,現在即使看見哥哥本人,我也能笑着告訴他,我做到了,好好活着。”
“他若知道,定會欣慰。”
“對了,你預計什麼時候動身回程?”戰珏長呼一口氣,將情緒收回去,“本來還想帶你多轉轉流焰城,看來沒機會了。”
“好,那就不送了,起不來。”
方纔還是難掩脆弱和依賴的人,現在突然如此灑脫隨意,他原本就鬱郁的心又涼了幾分,竟主動提起了另一個事:“還有一個月不到,就是你的生辰了,我怕是趕不上了。”
“不過一個生辰而已,趕不上就趕不上,也不是什麼大事。”
“這是你的執劍禮。”
“放心,我和阿琰的沒什麼差別,你已經體驗過一次,再來一次也沒意思了,不需要擔心錯過什麼好東西。”戰珏神態輕鬆,完全不放在心上地擺擺手,擺到一半又不可思議地挑了挑眉,“別告訴我,你還想進一次七日境?還是回去看書吧,輕鬆多了。”
“並非爲了七日境。”
“那便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戰珀公子的事還沒有查清楚。”
“陳年往事了,也不急於一時,更何況我又不是不在了,自有安排。”
“我明白了。”沉默了一會,謝尋琢突然輕笑,“改日有機會來沉水城,我再好好招待你。”
原本以爲經過七日境裏的相處,兩人之間的關係不說心意相通,至少也是進了一大步的。沒想到在她眼裏,自己仍然是那個“不討厭的朋友”而已。
從剛剛的話可以聽出,如果不是自己提起,陪她過生辰這個念頭甚至都沒有出現在她腦海中過。也許對她而言,不過一個生辰不值得多費心,就像兩人之間的相處,過也是可以過,卻並不是什麼值得費心的大事。
明明這幾日已經如此親暱,下午還在鞦韆上耳鬢廝磨地私語,可轉眼就能回到原地。或者說,也許從未真正靠近過。
“好。”戰珏應下了。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暗了,眼前的謝尋琢身影輪廓開始模糊,讓她有些抓不住似的飄忽。她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於是笑着伸手去牽他:“走吧,去小叔叔家,今晚還能再蹭一頓飯。”
修長白皙的手指彎了起來,自然地避開了觸碰,不過說話聲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甚至連笑意也沒有差別:“我還要回去收拾行李,就不蹭了。”
戰珏眼中露出幾分糾結,她哪裏不明白他想要留下來陪她過生辰的意思,之前一直打馬虎眼,一副根本不重要的模樣,就是不希望他留下來。
哥哥的事情已經有了基本的眉目,最有可能的突破點就是自己執劍禮了。錯過這次,很可能再無機會!而且如果真如她所料,其中危險難以預估!
不讓謝尋琢參與,並非不相信他的人品,相反,他品潔如梅,比任何人都能守住祕密。但這是戰家的私事,不應該將他捲進來,他應該早早回去,繼續聽雨打坐的寧靜日子。
可惜,她做不太來這種“有苦衷所以不說”的事,眼看着對面情緒不對,也忘了方纔刻意不在意的態度,硬是把手牽上了才說話。
“阿尋,你也馬上就要過生辰了,到時候我過去沉水城找你,也是一樣的,不是嗎?”
她知道這句話有些蒼白,但這已經是現在能給的最大承諾了,到時候究竟能不能有命參加都另說。
“沉水城路途遙遠,不必如此辛苦。”謝尋琢客客氣氣地搖了搖頭。
“我會御劍。”
“無妨,一個生辰罷了。”
“你是不是生我氣了?”
“我沒有生氣。”
“你是不是不開心了?”
“也沒有。”對上戰珏那雙明顯不信的眼睛,他知道她肯定不肯罷休了,於是說了個真實但並非最主要的理由,“我只是不太喜歡黃昏。”
“爲什麼?”戰珏一下被吸走了注意力,“黃昏哪裏惹到你了?”
“沒有特別的原因。走吧,晚了客棧都沒晚飯了。”謝尋琢的手還被牽着,他並沒有掙開,但擡腳欲走了。
“真不去小叔叔家喫?”
“我既已醒來,也就不便再叨擾小叔叔了,畢竟我和靜師弟兩人是外客,已經麻煩這麼多天了,也該讓小叔叔休整下。我剛剛已經給靜師弟傳音,讓他忙完了小叔叔交代的事情,就回來客棧與我碰頭。”
這麼一長串話,話裏話外都是講客氣,戰珏知道大約是真的不開心了。她心裏不太舒服,皺着眉走了幾步,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
“你不想去,我也不勉強你。不過回去之前你得先陪我去一個地方。”
“去哪裏?”
“去了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