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珏目不轉睛地盯着，生怕錯過一絲異常，可對面從頭至尾都是一個表情，令她的耐心也極速下降了。
“怎麼樣？到底看不看得懂？”
“看不懂。”戰株手裏拿着的正是之前給她的劍陣筆記，“字的確是阿珀的字，但沒一個字我認得。”
“那你看這麼久？”戰珏失望地將冊子拿回來，“白期待了！”
“雖然不認得，但有點眼熟，所以纔看半天！”戰株回想無果，於是將注意力放在最後那行字上，“按你方纔所說，很久之前有個叫凌空的魔頭，魂靈碎片還留在七日境裏，他設下斷骨生花陣，妄圖借命復活，卻被阿珀以變陣化解了，最後兩人同歸於盡。”
“沒錯。”
“上一頁紙上被塗黑的應該就是斷骨生花的陣法圖了，應該是阿珀從藏書閣裏哪本書上撕下來的，可能怕被有心之人利用邪陣做壞事。但問題是，他爲什麼會提前創建破解的變陣？不過，如果說他出於好學，又運氣不好才碰上了這事，似乎也行得通。”
“好學加巧合？我不這麼認爲。”戰珏對着陽光看了半天，歪着頭來回翻動，試圖從這頁泛黃的紙上找出些蛛絲馬跡，“不過，我們祖上究竟什麼來頭？邪陣和魔頭，聽上去可不太乾淨。”
“什麼乾淨不乾淨？如今所謂的邪術，有不少是曾經名門正派引以爲傲的絕學，只是往深裏鑽研時出了岔子才轉爲禁忌之術的。”
“啊？”
“就以斷骨生花爲例，若是入陣之人心甘情願，就算是以命換命又與旁人何關？父母孩子，丈夫妻子，甚至是兄弟姐願意拿命換的人又豈在少數？大約是那些自詡正道之人多管閒事，才讓此陣從此銷聲匿跡。若我早知”
她正認真聽着，聽見話頭突然止住，下意識接了句：“早知什麼？”
“反正我無妻無子，未來也不打算傳宗接代。”戰株靜靜望着前方空蕩的山谷，似乎在對着一個看不見的人說話，“用我的命換阿珀回來又何妨？”
“小叔叔！”戰珏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情嚴肅得彷彿在阻止跳崖，“若你真這麼做了，哥哥就算真活過來了，那也是生不如死！”
“別緊張。”戰株收回目光，剛想說什麼，卻突然變了臉色，“生不如死我想起來在哪裏見過那種字了！”
“哪裏？”戰珏大喜。
“你爹的靈堂。”
“這事和我爹有關？難道他就是因爲這個陣才走火入魔的？這些字是什麼意思？那我娘呢？”
“你聽我慢慢說。”戰株再次陷入回憶，“你爹孃雙雙過世後，按照慣例需要守靈七日，排下來我守第三日，你二叔叔守第四日。離開前我回頭掃了一眼，他雙膝跪在火盆前，正拿出一卷書冊往裏燒，上面的文字很奇怪不過當時我沒太在意，而是問了他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戰株沉默不言，讓思緒徹底回到那個陰冷的長夜。空曠的靈堂裏，厚重的布幔垂落在地，投下飄忽的黑影，整個房間唯剩的火光便是桌上的長明燈和跪墊前的火盆。
“二哥哥。”他記得自己開口時嗓子乾乾的，就像是被火炙烤了許久，“有沒有什麼術法能讓死人復活？”
“有。”
跪在前面的瘦削男子並未遲疑，回頭時輪廓隱在無聲的火光裏，讓他突生了幾分陌生。
“但這種術法只會讓活過來的人生不如死，所以你這輩子都不要再想這件事，明白嗎？阿株。”
“明白了。”
“就是這樣了。”戰株將情緒剝離，平靜分析，“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兩處的文字是一樣的，橫是橫撇是撇，卻偏偏合起來看不懂。我懷疑你二叔叔早就知道斷骨生花的存在，也許還曾想過採用這種辦法，只是最後想明白放棄了。結果陰差陽錯誤會了阿珀，以爲他想復活父母卻失敗了，所以出事時才用了那麼決絕的應對手段。”
“一問便知。”戰珏騰然而起。
“不急，還有個事你需要知道。”戰株攔住她，“你們那日從七日境裏出來時，身上的邪氣都有九層塔的氣息，而且是最高那層的。”
戰珏早就猜測九層塔和七日境相通，聽到這話毫不驚訝，點了點頭。
“果然！”戰株頓時氣得捋袖，只等着找準時機動手給她一腦門，“你早就知道了，此番闖塔就是衝七日境去的，所以必須闖到頂層，對不對？快說，還有什麼把戲瞞着我？”
“沒有。”戰珏死鴨子嘴硬。
“不肯說？好，有我在，你休想從你二叔叔那問出什麼，半個字也不幫你認。”
“怎麼說？”見她肯坦白，戰株也收了故意擺出來的怒氣，認真聽起來。
“遇見凌空的地方非常非常深，毫無方向地到處走是很難找到的。阿琰是被聞靈玉佩的光引過去的，而我是靠百死捆靈印找過去的，但哥哥什麼也沒有，不僅精準地走到了，還偏偏踏進了那個死陣，你不覺得蹊蹺嗎？”
“你是說凌空設了陷阱？”
“也許是他，也許是別人，但對我來說更重要的是，爲什麼受害人只有哥哥？”戰珏臉上出現幾絲迷茫，她咬着脣緩緩地擺着頭，“想來想去，我只想到一種可能。”
“九層塔？”戰株一言中的。
“對，族裏這麼多人只有他在執劍禮前打通了九層塔，所以有可能他看到的七日境和我們看到的不一樣。要弄清楚他在裏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必須和他一樣，先將九層塔打通！”
“然後呢？再進七日境裏和凌空同歸於盡？這麼大的事，如果我今日沒看出端倪來，你就打算悶着頭獨自去闖？胡鬧！胡鬧至極！”
“這只是我一個猜想，而且那個地方我也已經去過一次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想到會面對如此疾風怒濤，戰珏也有點嚇到了，趕緊找脫身的理由，“就算沒有這事，我原本也是要闖九層塔和七日境的，不過順便罷了。”
“按你方纔說法，闖過了九層塔再去七日境，情況很可能不一樣了，萬一真碰上陰魂不散的凌空呢？你這些年光長膽子不長腦子？”
沒逃脫，戰珏嘆氣：“小叔叔。”
“此事我必須告訴族中長輩。”戰株絲毫不買賬，“那麼多闖過九層塔的人，再進一次七日境又如何？難道差你一個不成？”
“可沒人在執劍禮後進過七日境，壞了規矩怎麼辦？”
“你什麼時候這麼守規矩了？”
“既如此，你我各退一步。”此路不通，戰珏只能換一條，先來個緩兵之計，“我繼續爲闖塔做準備，其他事你替我先瞞着，順道旁敲側擊下二叔叔，看他知道些什麼。等我真的打通了，你再和族中長輩商量後面的事，如果我失敗了，此事你就當不知道，我和往常一樣過執劍禮。如何？”
戰株的臉色有所好轉，怒火沖天的氣勢也消去不少：“好，我答應你。你若敢耍花樣，我打斷你的腿！”
“打打打，你高興怎麼打就怎麼打。”戰珏計謀得逞，大大鬆了口氣，迅速將話題扯開，“小叔叔，你既已打通了，那應該可以告訴我最危險的第九層到底有什麼吧？”
沒想到戰株聳肩：“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戰珏不敢置信地瞪圓了雙眼，“你也不用爲了防止我作弊故意裝失憶吧？小叔叔，我知道你是長輩，可這正直的氣息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我怎麼可能有那閒心？”戰株差點無語望天，但還是盡力找回多年前的記憶碎片，“現在能想起的只有粗重急促的呼吸聲和天羅地網般的漫天血霧，我那時應該是真到了山窮水盡，憑着求生本能才逃出來，都想不起來怎麼活下來的了。”
“其他人呢？”
“大家都憋着勁比誰厲害，哪裏好多問？也就是阿珀當初進去時太年少，我才和他提過一嘴，不過後面也沒想起再問，估計他也不記得了。”
“好，看來是根難啃的骨頭！”戰珏一掃方纔的頹唐，充滿幹勁地打了個響指，“你先回去吧，我要和哥哥的劍陣筆記單獨待會。”
“我怎麼覺得你對我沒有前些日子尊重了？”戰株不走。
“小叔叔，你的劍法一流，和這樣的高手對決，自然是全身心的尊重。”
他剛想自傲一笑，可立馬聽出了後面必然有個“但是”。
“但是破陣”她揚了揚手裏的筆記，笑得格外挑釁，“看上去還是哥哥更靠譜！你回去的時候，如果還記得住的話，再幫我找幾本。”
“看懂了，不代表實戰做得到。”
“沒錯。”戰珏隨手撿起根樹枝戳了戳他的肩膀，正是那日比劍初次得手處，“所以，明日實戰見！”
“小兔崽子，我是你小叔叔！”
“平時就裝年輕，害怕的時候就是小叔叔了？”
“明日不練死你，我不姓戰！”
戰株氣得掉頭就走，可身後笑聲不絕於耳，他咬牙切齒：“果然不養小孩是對的，纔回來多久，氣得人都要老幾歲！你給我等着，小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