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井桐半闔着眼還在和睏意作鬥爭，她靠在沙發上，月色入戶，將她尚顯稚嫩的臉照得一片透白。
恍惚間，室內的光線驟然變暗，她迅速睜開眼，朝窗外望去。黑袍男使徒正從窗緣翻進，揹着月光朝她走來。
孫井桐振了振精神：“情況怎樣？碰見他了麼？”
良赭點頭：“葉先生在文獻館翻閱了一本《三皇考略》，他與俞延碰上了，俞延緊追不捨，向他打聽了許多有關您家族以及八儀的情報。”
“《三皇考略》？”孫井桐沉吟，葉千重大晚上掩人耳目跑去文獻館就是爲了這本資料？
但多少還算是有用的信息，如果從這上面入手，說不定也能挖出什麼。
她這麼想着，不禁又問：“沒有其他的了？”
良赭垂下眼，“沒有。”
孫井桐不禁皺眉，俞延那傢伙固執得很，葉千重大半夜潛入文獻館還讓他逮住，如果不是說了有用的東西，俞延怎麼可能就這樣輕易放他走。
“不應該啊……”孫井桐又仔細回憶了一些蛛絲馬跡，“千重哥和俞延沒有談些別的東西嗎？”
“除了八儀和關於中天皇君的信息，還提到了他一位失蹤的弟弟。”良赭仍舊俯身垂眼。
“弟弟？”
這下孫井桐徹底沒了睏意，葉家失蹤的男丁，不該沒有記錄在冊。
她年紀輕，對三家長輩的一些事情聽說得不多，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那麼他的失蹤只可能是被長輩們刻意隱瞞了。
“照這麼說，他是爲了尋找失蹤的弟弟纔去翻閱那些文獻？”孫井桐邊說着，食指有節奏地輕點下巴。
如果加上這個因素，葉千重的行爲動機的確就有了合理的解釋，而且一切都說得通了。只要從葉家他們這個分支近二十年的人際關係動向查找的話，不怕挖不出東西。
良赭垂下眼睛，沒有回答。
孫井桐說着起身，站到了他面前，月光照在他背後拉出長長的影子，她徹底走進他影子的範圍。
“這個信息很重要，你做得很好。”她伸出手，想做類似鼓勵的動作，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收回，轉而握住良赭寬大的手掌，在他手心裏捏了一下。
“白天還有事情需要你做，現在，去休息吧。”她說。
良赭俯了俯身，寬大的帽檐遮住了大半頭臉，也掩蓋了他的表情。他恭恭敬敬退出房間，臨走前最後看了眼少女嬌小的背影，帶上了門。
葉千重對他的要求很簡單，不用刻意隱瞞，但只要拖延孫井桐察覺他使用禁術的時間即可，因爲在此之前，他有豁出性命也必須要完成的事情。
他也一樣。
於是，作爲暫時隱瞞的交換，他也得到了自己需要的東西。
“我配不上您的誇讚，也做得不夠好。”良赭看着關上的房門，在心裏默唸這句話。“希望有朝一日，我能擁有實現您願望的力量。”
————
清晨，檀院。
回祿坐在雲升房門外，望着庭院那顆枝繁葉茂的青檀樹。
青檀啊……
回祿有些出神，在剛和雲升結契那會兒，他也有想過尋找這顆樹的樹種，不過了解了當下世界後，他才知道青檀在這片土地上已經成了珍惜種，他幾乎沒有再擁有的可能。
誰成想這一路跟隨雲升來到三家祖廟山上，剛從回收空間一出來就看到了這闊別千年的風景。
也算是因緣際會。
這時，有名梳着高馬尾的少女出現在視線內，那少女身材窈窕，穿着粉白的衣裙，她幾乎是跑着進了院子，眼睛裏有着鮮活的光彩。
似乎才察覺他的存在，少女“啊”了一聲，又連忙捂住嘴，臉上也起了一層紅暈。不過很快，她就跑到回祿面前。
“請問你是雲升的使徒回祿嗎？”葉靄無語氣透着興奮。
回祿點頭，使徒只有在主公遇到生命危險時才能主動現身，其餘時候都是“非召不得出”。因爲昨天一整天都待在回收空間的緣故，他並不知道少女和自家主公的關係。“要我叫他回來嗎？”他問。
“回來？”葉靄無愣了愣，“雲升不在這裏嗎？”
“他天不亮就出去了，怕其他人找，就讓我待在這看門。”回祿面無表情道，鬼知道這小子去幹什麼了。
不過很快，他們就知道了。
因爲雲升已經飛快跑進院裏，他衣服被汗水浸了個透溼，上面沾了不少灰塵，大口喘着氣，臂彎裏抱着一大束玫瑰花。
他答應重哥今天給人姑娘表白，考慮到沒人開車送他，他天還沒亮就跑山下花店買花去了，這時候剛回來人都是灰頭土臉的，還沒收拾乾淨呢，怎麼就被人撞了個正着？
葉靄無看見他抱着一大束花走向自己，臉上頓時有了紅暈，“雲……雲升，你……買花幹嘛呢？”她問得磕磕巴巴。
“當然是送給你啊。”雲升一想既然遇上了，那乾脆借勢表白，“我本來打算過會兒去你院子找你，但在這裏也問題不大。”
“艾艾，我喜歡你！”他說着，將一大捧玫瑰遞到少女面前，“你喜歡我嗎？”
葉靄無仰着頭看見他滿是汗水的臉和亂糟糟的頭髮，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接過話，臉上還是紅紅。
“當……當然是……”
“砰”地一聲，另一側房間的門突然打開。
“大清早的吼那麼大聲幹什麼？還讓不讓人睡覺了？臭小子……”葉千重還沒說完，就看見斜對面那房間門口，他堂妹正抱着束鮮紅的玫瑰，害羞得恨不得把臉埋進花裏。
“重哥！”雲升見是他出來，很興奮地朝他招手，“我跟艾艾表白了！艾艾說他也喜歡我！”
隔着大半個院子，葉千重就這麼看着一對小情侶，他這時候還穿的睡衣，一雙人字拖站在清晨的風中格外凌亂。
“那我恭喜你啊臭小子。”他揉了兩把頭髮，眼底青黑異常明顯，“換個地方約會成麼？給我一個睡回籠覺的空間，ok？”
對面少男少女不約而同地比了個ok的手勢。
葉千重懶得再看，直接關上房門，仰面重重躺倒在牀上。聯想到昨夜今早的種種，咋感覺大家都在收穫，就他是個虧賬，這短期付出的未免也太多了些吧？
他深呼吸，重重地合上眼皮，在即將進入夢鄉前，心裏只剩下一個感想。
真是背到家了，都他媽逮着我一人薅了。
————
關於院外的一切，俞延無知無覺。
昨夜回來後，他和八儀倆坐在牀上看手機裏的照片，然而看過內容後，情況比他想得嚴重。對於什麼是“周天子”，什麼是“祀”與“戎”，那些賦予她重大意義的東西，八儀什麼都不知道。
俞延耐心地一樣樣講給她聽，從春秋戰國到當今世界，少女趴在牀上，撐着臉，睜着盈盈的眼睛看他，一字一句聽得極認真。她眼睛在月光下泛着細微的光亮，好像有一湖水倒映在裏面。
俞延看見這雙眼睛，就知道自己沒法丟下八儀不管。
等到下午傍晚時，他才迷迷糊糊睜開眼。房門是開的，他往外望去，八儀正在門口跟葉靄無說話，背在後面的手裏正攥着幾支玫瑰。
察覺他醒來，八儀歡快地跑進來，將花朵湊到他鼻子下。“主公你聞聞，香不香？”
俞延忙側過頭，捂着嘴打了個噴嚏，“這花哪來的？”
“雲升給葉小姐的，有好多呢，葉小姐說心意已經到了，現在發給我們，說是分享喜悅。”
俞延眨了眨眼，哪還不明白這是雲升表白成功，忙坐起身，“他們都在外面嗎？”
八儀點點頭，“孫小姐之前來過了，說是晚上八點會來接你們去參加一個儀式，所以大家都準備好了，正等孫小姐來接呢。”
俞延搓搓臉，帶上眼鏡和八儀一同走出房外。
這時大約六點多鐘，雲升他們都坐在院子裏看天。他擡頭看去，山上視野開闊，沒了雲層和建築的遮擋，漫天瑰麗的霞光一眼望不到盡頭，整個院落都被鍍上了橙紅的顏色，晚風陣陣吹過，所有人都安靜地享受這份美景和安逸。
他想了想，掏出手機拍了張照片。
這一刻的安寧，的確值得紀念。
察覺到俞延的出現，葉千重的目光轉了過來，“喲，醒了？還以爲你要睡到天黑呢。快去收拾一下吧，等下小桐他們就過來了。”
俞延笑着點頭，兩人仍舊像以前一樣招呼着，相安無事。
等到天色徹底暗下來，離八點鐘還有大約半小時時，孫井桐和良赭才姍姍來遲。俞延他們早就在院子裏等候，聽到動靜都一齊迎了上去。
最終在兩人的帶領下，他們來到名爲“恭天廳”的地點。
俞延一進門，就被裏面盛大的排場震撼到了。
高堂之上，赫然是昨天見到的漆紅木箱子，近百名黑衫站在長廊兩側，沉默但有條不紊地忙碌着。
孫井桐引他們落了座，因爲繼承人的身份，她獨自坐在最靠近神像的地方，良赭則站在她身後，低眉垂目，緘默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