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延目光追逐着他的身影,長長的金屬鏈子正在孫撫手中一節節消失,他圍繞着他們疾跑,直到最後一截鏈子消失後,他徹底與黑暗融爲一體。
俞延悚然一驚。
除了葉千重和半空中的蟲羣,所有的同伴都消失不見了。直到八儀突然叫他的名字,他擡起手,那裏空空如也,自己的身體也不見了。
“怎麼回事這是?”雲升大驚,“我們人咋沒了?”
“別說話,跟着我走。”孫撫的聲音出現在衆人耳邊。
俞延還在想你人都不見了怎麼跟你走,手腕上忽地傳來牽扯的力道,在剛剛的疾走中,孫撫已經給他們每人做了標記。
只要跟隨這股牽引力行走就可以了。
手腕上無形的鏈子又動了動,示意他們往右邊折去,他們的身形消失後,那些蟲羣突然成了無頭蒼蠅,毫無目的地到處搜尋。他突然明白過來,這些蟲子只能通過視覺來捕捉敵人,如今他們沒了身體,自然什麼都看不見。
他最後望了眼獨自與蟲羣對峙的葉千重,隨即跟隨那股力的方向朝山下跑去。
葉千重仍擎着那朵巨大的金色寶相花,見衆人的確走遠後,他咧開嘴笑出了聲。
“這就對了,你們走了,我才放得開手腳。”
他說完,舉起的拳頭忽地攥緊,展開的花紋收束,如一張巨網捕獲獵物,漆黑的蟲羣瞬間被一網打盡。
“葉千重。”蟲羣裏的聲音再度傳來,“你當真要與三家作對?”
“就你們幾個,也能代表三家?”葉千重拳頭再度攥緊,紋花網牢牢捆縛着試圖衝破的蟲羣,與暗處的馭蟲師無聲較勁。“希望等你本體出來後,說話還能這麼傲氣。”
蟲羣中傳來一聲嗤笑,“就憑你?”
三家中流傳的祕術,大多以符咒陣法爲主,其中有部分也兼修習法器,而馭獸,則是其中最爲小衆的祕術。
沒有別的原因,符咒陣法到法器再到馭獸,物力成本越來越高,導致門檻也會逐步上升。馭獸中大多馭靈犬,他所修習的馭蟲,則更是三家極爲稀罕的祕術。
至於葉千重,他不過是樣樣都學,樣樣不精罷了。何況他最爲出色的法器並沒有隨身攜帶,而蟲羣最是變化無形,他有什麼能力打敗自己?
葉千重一頓,在寶相花的網中,蟲羣掙扎的力度明顯減小了許多,那些密密麻麻如豆子大小的黑點不再試圖衝破金網,而是向內聚集,互相擠壓在一處。
有絲絲縷縷的白光從蟲子之間的縫隙中逐漸泄露出來,越來越亮。
意識到不對,葉千重猛地撤回手。
瞬間,炸裂的聲響蕩遍半片林木,高聳的樹木枝幹被突如其來的威力折去不少,葉子彷彿剛被狂風席捲過,紛紛揚揚落下。
沒來得及徹底回收的寶相花已經破開了幾個口子,蟲羣流水般泄出,直朝地面的男人衝來。
葉千重收回手,內證本誓的印紋已經收回,在被震得皮開肉綻的手心聚成了極小的金色光點。
“我這次走得急,確實沒帶法器。”他垂着頭,呵呵笑了兩聲,“可別以爲,我真的抓不到你!”
下一秒,他突然擡起頭,淡金的瞳仁在黑夜中亮得如同汽燈,俯衝的蟲羣離他近在咫尺。他猛地揮掌,掌跟直劈向蟲羣,鮮血淋漓的手掌瞬間將其破開,像一把尖刀切過漆黑的網,被觸及的蟲子猝不及防一分爲二,屍體跌落在泥土中,密密麻麻積了一層。
短時間內蟲子損耗過多,蟲羣動作微微停滯,隨即快速後退向四周散開。可惜沒等它們拉開距離,那手掌攻勢忽地一轉,朝前刺去,指尖直直破開蟲羣,隨即大手一攥,捏住了最中心的蟲王。
瞬間,有透明的人型逐漸顯出輪廓,身體越來越清晰,馭蟲師比葉千重瘦小太多,脖子輕而易舉地被他掐住。葉千重拖着他往山上走,他手用力地掰着男人的手指,兩條腿垂在地上,膝蓋和腳背被碎石子磨得生疼。
“混賬!你好大的膽子!”馭蟲師怒罵,“你從哪偷學來的邪魔外道!我要稟報三位主家,讓他們正你的法!”
葉千重聞言停了下來,他忽地一用力,馭蟲師瞬間被提到他面前,他垂下眼,淡金的瞳仁正注視着手下敗將色厲內荏的表情。
“你覺得……我會給你這個機會?”
“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
馭蟲師強撐的氣勢在這句輕飄飄的威脅下瞬間土崩瓦解,“我警告你!我是三家馭蟲一脈唯一的傳人,你要是殺了我,你會……”
“關於我的事,你什麼都不知道。”
“關於你的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馭蟲師一字一句緩慢念道,記憶中關於眼前這個人的祕密已經被悄然抹去。
“很好。”葉千重眼裏的光瞬間熄滅,“現在,你可以帶我上山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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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邊,俞延他們仍在樹林中不停地穿梭。
“俞延,你認得路嗎?我們這時候到哪兒了?”雲升急促問。
“已經過了半程了,過了東殿下山的路就是一覽無餘。”孫撫的聲音從最前方傳來,雖然正帶着三家核心們強留的幾個人逃跑,他的聲音卻絲毫不顯緊張。
“哦對了,差點了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孫撫,安撫的撫,你們是井桐的同學吧?我比你們大不了多少,你們跟她一樣叫我孫撫或者阿撫就行。”
“阿撫哥,”葉靄無叫得分外熟練,顯然並不是剛認識,“東殿有守門人,我們幾個真的過得去嗎?”
“咱們運氣好,山下靈犬的主人不在這裏,只要不被察覺,或者消息還沒傳到東殿去,東殿的守門人不會管我們的。”孫撫輕鬆道。
少女沒有說話,但云升卻知道她的憂慮並沒有打消,“沒事的艾艾,”他道,“再不濟,我和俞延有使徒呢,對付他們絕對沒問題。”
葉靄無搖搖頭,忽地反應過來這樣他看不到,便道,“不行,二堂哥說了,要你們非必要不用使徒。而且……”
少女笑道:“我也修習過一些祕術,雖然沒有二堂哥那麼厲害,但總歸能抵擋一陣,都是三家的人,他們也總不會把我怎樣。”
俞延沒有說話,他朝後瞥了一眼,離他最近的地方是八儀,她的身影在孫撫祕術的影響下幾乎成了一團淡墨般的影子。
他比誰都知道,八儀就是三家核心們這時要強留他們的原因。
至少得把她帶出去,他心想,八儀屬於他自己,而不是三家內部你爭我奪的籌碼。
“馬上過東殿。”孫撫的聲音從前面傳來,“安靜點,過了這道坎,咱就沒事了。”
東殿所在的位置是整座祖廟山中段陡坡中唯一的平地,把三家歷代祖先排位放在這裏也有鎮山的意思。
可對俞延他們來說並不是好事,因爲除了這唯一的平地附近能走,周圍幾乎都是極其陡峭的山岩,根本沒法繞行。
手腕上看不見的鏈子已經牽着他轉出了樹林,寬闊的道路就在眼前,昨天他們上來時路過的漢白玉門樓就在不遠處,俞延朝祖廟的方向瞥了一眼,那裏十分安靜,與之前並無分別。
不久前還在談話的同伴們徹底安靜下來,因爲祕術的緣故,他們在道路上幾乎是透明的,潛行中聲音小得幾不可聞。
手腕被連扯了兩下,俞延知道那是孫撫在催促他們快點,於是靜默不言,用着全身的力氣飛速奔跑。
然而就在這時,東殿的臺階上突然走下一個女人。
俞延側過去,驀地睜大眼睛,那個女人他有印象,正是昨天爲孫井桐點香的黑衫。孫撫口中的守門人竟然是她。
女人一身舊式的玄黑長衫,長髮一絲不苟盤在腦後,手中正倒持着被錦緞布袋包裹的長柄武器。
她走上前,輕巧的布鞋踏上地面,身形平穩異常,連耳邊的白玉蓮花墜子都沒有一絲晃動。
“奉三主家之命,請諸位貴客留步。”女人聲音聽不出情緒。
俞延心裏一驚,剛剛蟲羣那個人說的還是“奉葉主家之命”,現在卻成了“三主家”。孫家的主家已經死了,孫井桐作爲繼承人,孫家的主家只可能是她。
她既然讓孫撫帶他們走,又怎麼可能答應頒佈這道命令?
又或者,就在他們逃跑的這段路上,山上已經發生了嚴重的變動。
“奉三主家之命,請諸位貴客留步。”女人已經站在了大道上,目光正注視着他們即將跨過的門樓。
手腕忽地一緊,孫撫在扯着他們,示意趕緊走。
“奉三主家之命,請諸位貴客留步。”女人聲音忽地有了起伏,“事不過三,這是最後的警告。”
從始至終,她的目光不曾脫離幾人前進的方向。孫撫的潛行祕術,在她眼中暴露無遺。
她抖落包裹法器的錦繡長緞,一柄頎長的黑金鐵杖露了出來。
“日夜立香火,約敕守門人。”
女人唸誦完,忽地朝前奔來,長柄法器在她手中舞得陣陣生風,她縱身一躍,法器高舉至頭頂。
俞延回頭時,黑影的威壓已經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