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雖然這麼問，心裏卻暗暗疑惑，他們兩人已經打過不止一次照面了，要真如他所說是爲了自己纔來，那爲什麼之前不動手，偏偏等到今天？
“我也是受一位貴人所託，畢竟這樣東西還真只有你才知道啊。”
葉羌無視了她惡劣的語氣，攤了攤手，神態堪稱溫和可親。“我沒有惡意的，只是想跟大小姐談個交易。”
孫井桐擰眉：“我們之間有交易可談嗎？”
“當然有！別把話說得那麼死嘛。”慄發青年笑了笑，“不知道的……還以爲孫大小姐故意要藏着掖着呢。”
他這話一出，剛纔還在參戰的幾名三家長輩都緩了動作，顯然在等待兩人談話的下文。
不過很快，一柄符文凝成的刀刃直接刺向男子，他退了退，躲過了攻擊，擡頭一看，孫井桐微張的右手邊正浮着幾把靈刃，眼底閃過暗金的光。
“我跟你沒什麼好談的。”孫井桐冷冷道，即使知道青年是在挑撥離間，她也沒興趣再跟他虛與委蛇下去。“動手吧。”
“慢着！”一直旁聽的景家伯伯突然站出來，“小桐，不如跟他談談，我看過了，剛剛跟我們交手的都是之前丟失的使徒，正好趁此機會可以……”
“真是荒唐！”孫井桐聽了差點氣笑了，“靈龕裏的異神們就是他勾結三家叛徒裏應外合帶出去的，你們居然還指望他會乖乖還回來……”
不過沒等她說完，那邊的青年已經毫不猶豫回答。“當然可以。”
這下，在場所有人都停止了打鬥，目光聚集向兩人。
“你說什麼？”孫井桐難以置信。
“我說可以，今天在場的使徒我都可以物歸原主。”青年咧開嘴，笑道，“只要你願意拿那樣東西和我交易。”
此話一出，三家的術士們態度都變得微妙起來。畢竟，即使以往丟失的異神都是這男子帶出去的，可他寧願放棄千辛萬苦奪來的使徒，也要找桐小姐要某樣東西，那這樣東西的價值——不言而喻。
“小桐，”葉家的一位長輩開口了，“你到底藏了什麼？”
“藏？我能藏什麼？”孫井桐扯了扯嘴角，聲音已經有了怒意，“你們難道寧願相信他，也要懷疑我，是麼？”
她肩膀上突然落下一隻手，拍了拍，示意她後退，她擡頭一看，是鳴九大哥。
“諸位，多說無益。”葉鳴九站到前方，與幾名老者對視，“關於小桐的事可以暫且放下，當務之急是拿下這個人。”
他話語簡短有力，因爲年齡和長期積累的威信，葉家的幾名長輩和術士們都已經安定下來，準備聽他的安排。
人羣裏傳來一聲女人的輕笑，他循聲看過去，狹長的眼中隱有不悅。
“鳴九，你不用袒護小桐。”景家的二姨揚起臉道，“關於她身上的疑點，可從來都不比這個入侵者少，如果她這時候拿不出令我們信服的理由，那在接下來的戰鬥中……我們就恕難從命了。”
她是現任景主家的二女兒，此時能說出這話也是公然代表了景家的意思。
葉鳴九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是真要查個什麼水落石出，只是不想錯過任何一個爲難孫家的機會，如果是在葉家，他大可按照自己的行事作風來處理，但眼下顯然不合適。
男人強壓下內心的不悅，“您的意思是……”
他沒說完，身後的少女突然發出呵呵的笑聲。
葉鳴九轉過頭，這時孫井桐突然擡起眼，眼底是一片暗金色，光芒亮得彷彿在黑夜中點燃了燈。
“難從命？”她重複着女人剛纔的話，嗤笑了一聲，“我偏要你們從命！”
葉鳴九爲少女突然爆發出來的巨大靈力和殺意心驚，他猛地伸出手，意欲扣上她的脈門，阻止力量進一步失控。
可惜已經遲了。
“良赭！”
在葉鳴九封住孫井桐脈門的前一秒，她下了命令。
“看好我的身體。”
霎時間，她的神魂從頭頂的百會中涌出，短暫地聚攏後，突然分散成一道道縹緲的淡霧，急速飛向三家長輩們所在的地方。
「禁術·神居遣靈」
在她身體脫力倒下之前，良赭已經移到了她身後，穩穩接住了少女的軀殼。他望向神魂消失的地方，已經明白了主公的意圖。
是的，孫井桐的確告訴過他關於神居這個禁術，但他並不知道少女不知不覺中已經將這個禁術升級成控制多人的術法。她的神魂化爲數道輕煙，已經跟隨着寄居者的五感被吸納進他們體內。
呵呵，很好很好。
看着同時向自己施展祕術的幾人，葉羌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微笑，他剛往後一退身，那些使徒玩家就齊齊朝他所在處趕來，牢牢護在他四周。
“沒想到還有這種好戲看啊。”
他喃喃自語，望向黑袍刀客懷中少女的軀殼，不免生出嘲諷的心思。之前在宿蘭山隧道那會兒，孫井桐還在爲三家的法度辯護，現在卻被自己親手維護的一切反噬。
所以這就是我討厭持天樞三家的原因啊，他在心裏說着，這樣的一潭死水，無論你是怎樣的超凡脫俗，終究都會溺死在水裏。
至於孫大小姐，她這時對三家長輩使用了禁術，還被同爲繼任的葉鳴九看見，即使逃過今天這一劫，日後又該怎麼收場呢？
“她還不能死。”身體裏有另外一個聲音響起，滿含警告，“她究竟看見了什麼，吾需要知曉。”
“當然，我的殿下。”他在心裏回覆着。
他想起前幾天，自己正在祕境裏休息時，蓮花座上空由金色符文構造的天穹突然裂開了一道縫隙，很快又恢復如初。
那時殿下漆黑的影子突然蔓生出來，捏着他的頭骨將他拎起來，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他還是第一次看見殿下如此失態的舉動。
“有人窺視了吾，找出來。”
黑影下完這道命令，又隱回了蓮花座裏。
鋪面而來的冷氣打斷了他的回憶，葉羌一擡眼，透明的冰錐近在咫尺，幾乎要扎進他的眼睛裏。
他微微後仰，身體消失在一片黑霧裏，再次出現時，已經落在了幾米外。葉羌摸了摸側臉，眼睛下方的位置硬硬的，已經被滕文的寒氣弄出了瘡疤。
“九哥？”他笑了笑，甚至還向男人招了招手，“您親自與我打，這算是特殊對待嗎？”
回答他的是包裹住全身的寒氣，葉羌急速消失在黑霧中，再出現時，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臉。
霜雪神的確名不虛傳，剛剛凜冽的寒意包裹着自己，幾乎喘不過來氣，有那麼一瞬，他甚至覺得肺部呼吸的都是寒冰。
他吐出一口氣，短暫地凝成了白霧。
“雖然沒見過你，但我確信你是在葉家待過。”
葉鳴九走上前，已經解開了袖口，往上捲起襯衣，古老而神祕的花紋逐漸顯露出它的一角，緊貼着男人結實緊繃的小臂，正由下而上泛起金色。
葉羌不禁笑了，眼神清亮，一張娃娃臉在月光下看着格外惹人憐。“九哥不會真的覺得，這個會對我有用吧？”他語氣像少年一樣透着天真。
“試試吧。”葉鳴九擡起一雙狹長的眼，表情沒有絲毫波瀾。
在他發起進攻的同時，殿前剩下一顆完好的瓔珞柏下面，有少女正要叫他回來，卻被一旁的黑衣刀客阻止了。
“可是井桐的狀況很糟糕！”
葉靄無回頭望着男性使徒，眼中蓄滿了淚水，她雙手一直扶在孫井桐頭部兩側，不斷有愈療之力從她手掌傳出，順着穴位直通入對方的身體，但於事無補。
良赭手掌蓋在孫井桐胸口，從接受命令到現在，他一直都在發揮着權能治療。然而少女頭頂的黑斑越來越大，之前勉強用頭髮還能蓋住，現在則已經蔓延到了她的額頭和臉頰。
她用神居強行控制好幾個人，命令寄居者操控使徒作戰，必然會受到原主精神力的反噬，這份反噬造成的傷，他無能爲力。
遠沒到結束的時候，黑斑仍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下長，少女原本白皙的臉已經被黑斑染得斑斑駁駁，醜陋不堪。
如果我足夠強，像八儀，像回祿，像滕文那樣……會不會主公就不需要如此拼命。
如果我擁有實現她願望的力量……
如果我有……
“你怎麼不說話？”眼見孫井桐的狀況越來越差，葉靄無本想去叫葉鳴九過來，見良赭制止她，她還以爲他有什麼辦法，誰知道他居然這樣默不作聲到現在。
“你有沒有辦法？”她又問了一遍，“不能再拖了，我這就去叫鳴九大哥……”
“我有。”男人擡起頭。
葉靄無突然止了聲。
她看見良赭的眼睛成了一片暗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