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還是在他們剛上山的那天晚上,葉千重被良赭扣在院子裏時,男人問他的一句話。他放過了男人,答應以暫時爲他保守祕密,換取了突破界限的方法。
“突破也是很看條件的,顯然你在這方面的條件非常好。”男人笑着說,“異神們來源很單一,絕大多數都是遊離於古代傳說中的能人異士,既然都是人,我想我的方法或許對你有用。”
“不知道小桐對你說過沒,使徒一旦有了偏執的慾望就會狂化,失去理智的同時,力量也會暴漲……”
“我知道,我有過這種感覺。”
“你有過?”葉千重驚訝。
“有過一次……不……是兩次。”良赭回答,“第一次是我與主公最初相遇的那晚,她命我殺雨師,給過我一滴血。第二次則是在主公失蹤後,我親眼看見她……”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一回想起少女被擰斷脖子身體被踐踏的樣子,心中就泛起難以言喻的痛苦,以及強烈的恨。
“第二次是你自行觸發的?”
“嗯。”
“使徒狂化後會失去理智,會喫同類,到最後會被誅滅。”葉千重突然說,“如果你能控制狂化狀態時的理智,就像我一樣,始終維持在失控的邊界,未必不能成爲你突破現有力量的捷徑。但是——”
“你能承受這個後果麼?”
有什麼後果,會比眼睜睜看着主公死在自己面前更可怕嗎?
對於良赭而言,答案是沒有。
那邊,在看不見的精神領域內,孫井桐的意識正與幾名景家長輩發生激烈的爭吵。
“臭丫頭!你居然敢這樣對我們!”
“等我們出去後,一定會稟明兩位主家,你就等着被除名吧!”
“等你們能掙脫我再說吧。”孫井桐淡淡道,“現在,去鳴九大哥那邊,讓你的使徒輔助滕文作戰。”
“小桐,”景家女人的聲音從意識裏傳來,“你怕是堅持不了多久了吧?”
孫井桐沒有回話。
女人說得沒錯,這次因爲掌控人數多,比起上次進入八儀的精神領域,受到的精神力反噬可謂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道意識回位後,身體會遭受多大的痛苦。
不過這不是她現在該考慮的,只要能在神居持續期間命他們奪回丟失的使徒,拿下那個入侵者,身體上的損耗,她不在乎。
但事態不會以她的意志爲轉移,即使借用了良赭的力量,她也明顯感覺到幾人精神力的反噬和壓迫感越來越大,只怕是在完成這一切前,她的神魂就會率先被腐蝕耗盡。
“這臭丫頭撐不住了!”意識裏有人發出大笑。
“她的控制持續不了多久,諸位可以試着儘快將她排出。”
孫井桐已經無心和他們爭辯,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維持控制上,能多延長一秒是一秒。
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抓住了她,將她拖了出來。
落在意識上的壓力驟然一輕,腐蝕和灼燒的痛感消失了,神魂一片清明,彷彿整個人被浸泡在溫潤的水中。
短暫消失的視感驟然恢復,孫井桐睜開眼,世界如同一片倒置的湖水呈現在她眼前,隔着起伏不定的水面,她看見了一雙暗金色的眼睛。
“我怎麼……”
她喃喃自語,只覺得額頭和臉頰還殘留着腐蝕般的痛感,她伸出手摸了摸,沒有摸到任何瘢痕的遺留。
她猛然回神,抓住葉靄無問,“良赭呢!”
“他在那兒。”葉靄無伸手指出一個方向。
她循聲望去,不知什麼時候,黑衣刀客已經站在了那幾名三家長輩面前,他沒有做出什麼過激舉動,只是並指指向那幾人眉心。剛剛脫離她的神居而狂喜不已的幾人頓時像被抽了魂魄一樣,呆呆地站在那兒,臉上露出驚惶的神色。
她並不知道,良赭已經佔據了她神魂留下的空間,幾人的精神領域在他的壓迫下幾乎沒有自主掌握軀殼的機會。
的確,他做不到神居那樣能操控人行爲的精細程度,但只是壓制他們不做出任何行動,對於現在的他而言輕而易舉。
他轉過身,剛纔的舉動顯然被敵人注意到,在葉羌的授意下,近三十名玩家及其使徒紛紛朝殿前靠攏,眼神各異。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名黑衣刀客,似乎和之前不一樣了。
雖然無暇關注,那邊的葉鳴九仍敏銳感知氣氛的變化,金色的光從手臂上的圖騰上褪去,他收斂了戰意,轉而指揮滕文與敵人交戰。
他背對着衆人,自然看不見大家的表情,而面對着他的葉羌,在看見良赭暗金色的瞳仁後,忽地爆發出一陣大笑。
“你笑什麼?”葉鳴九皺眉。
葉羌笑了好久,依靠黑霧躲避着滕文攻擊的同時,還不忘擦擦眼角的淚花。
“當然是笑你們啊……”
他似乎笑累了,深呼吸了幾口,一張娃娃臉上還有些泛紅。
“本以爲孫大小姐的舉動已經很讓我出乎意料了,哈,只能說不愧是她帶出來的使徒,沒想到我今晚還能看這樣的大戲。”
葉鳴九擰緊眉頭,不確定是不是青年轉移他注意的花招,但那邊的氣氛的確沉默得可以用詭異形容,他的確很在意。
這時,有風呼嘯而至,從背後吹起散落在地的樹葉草木,他的使徒猛然轉過身,因爲察覺到殺意,墨玉一樣的眼睛有瞬間的焦急。
葉鳴九側過頭去,在滕文趕過來前,只是一瞬間,黑衣刀客的身影已經到了他身旁,暗金的眼睛亮得刺眼。
“借過。”
他說完已經衝向了對面的慄發男子,黑霧消失前,刀光已經觸及到青年的身體。
再次出現時,青年已經站到了無名殿的頂上,他一腳踩着屋脊一側碧琉璃制的鴟吻,捂着的手臂上,有血不斷流出。
“怎麼?很高興嗎?”葉羌俯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葉鳴九,“因爲他能傷到我了而高興?哈哈!”
他忽然仰天大笑,笑了好一會兒,才道:“所以我才說是在笑你們啊,你沒看他的眼睛嗎?這使徒已經狂化了!”
他說完,忽地收斂了表情,神情有不易察覺的嘲諷。
“現在你們的敵人不是我,而是他。”
此時無論是三家的術士,還是應召過來的玩家和使徒,都沉默着。殿前的空地在這時變得非常安靜,連彼此沉重的呼吸都能聽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