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這些天發生的事太多了,但真算起來,距他們從宿蘭山下山到現在爲止,也纔不過一個星期。
俞延看着她,顯然也有此疑問。
“雖然這事在三家沒多少人知道,但你們參與得深,說不準還會有要你們幫忙的地方。”孫井桐手指點了點下巴,思考了片刻,終於擡起頭,“鳴九大哥在西南那邊發現了消失已久的地皇殿,因爲我爺爺突然去世,現在是葉峽哥在那邊代爲掌事。”
“地皇?”俞延聽見這個稱號,很難不多做聯想,“跟中天皇君有關係嗎?”
“你聯繫得不錯。”孫井桐說,“中天皇君,本叫天皇氏,同理可得,地皇並不是大地之皇,而是地皇氏。天地人三皇,便是三家中常說的‘上三皇’,比普通人熟知的三皇五帝的時代更久遠。”
俞延猛地擡起頭,他突然想起那夜在文獻館看見葉千重翻閱的那本《三皇考略》。
所以……重哥是早就知道了些什麼嗎?
孫井桐見他這模樣就大概猜到是聯想到了《三皇考略》,也不打算提,畢竟那晚叫自己使徒去跟蹤朋友,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招,說出來確實不怎麼光彩。
俞延想了想,問:“中天皇君和地皇……有什麼關係?”
“傳說中天皇氏與地皇氏是父子,地皇氏與人皇氏是父子。”孫井桐說完,等着他下面的反應。
俞延不禁笑了笑,“傳說可真不少啊,偏偏還都是真的。”
孫井桐點點頭:“的確,三家歷代除了看管異神,也做記載整理。華夏神話體系複雜龐大,歸根究底,也是這片土地上每個時期都受過神祇們直接或間接的恩惠。無論是凡人還是花鳥魚蟲、飛禽走獸,有大德者皆可成神,這也是經歷過歲月的考驗,我們當然會敬重他們。”
“那異神呢?”雲升忍不住問。
“他們……很複雜。”孫井桐說,“我剛纔說了‘有大德者皆可成神’,但異神和真神的差別也就在這裏。異神更像是‘生而有異’,獲得了短暫的神能,雖然壽數漫長,但並不是不會死亡和消失,其中也不乏品格低下德行匱乏的異神。”
“那我呢?”八儀突然問,“我是什麼樣的異神?我以前……”見三人明顯愣了愣,齊齊望向自己,她又頓住了,把沒說完的話嚥了回去。
俞延看着她,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抽痛,一股難以言喻的情感忽地翻了起來。
她又露出那種迷惘又小心的神色了,眼底像蒙着一層霧,好像她本人一樣,不知來不知去,只能在一片迷霧中打轉,永遠找不到前進的出路。
她不該是這樣的。
“八儀……”俞延放輕了聲音,想伸手去拍拍她,看見自己手髒兮兮的,落在半空中忽地頓住,轉而伸出還算乾淨的手指,輕輕敲了敲八儀的手背,“想問什麼就問吧。”他說。
“沒……沒什麼……”八儀低着頭,捏着俞延的手指,“我就是想知道……我以前是什麼樣的人。”
“八儀,你很好。”孫井桐很淡地笑了下,“古話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你是周天子禮樂的化身,是執掌這兩件大事的人。你很尊貴,從古至今,你都是我們最尊重的異神。”
“在那之前呢?”八儀擡起頭,困惑道,“孫小姐說的那些……我都知道,可在那之前呢?”
她一說完,血紅寶石裏見到的記憶回溯忽地浮現在腦海裏,孫井桐愣了愣,不可避免地想到八儀誕生之初的形態。
“那天跟孫小姐去殿裏後,我想起了一些東西,從未見過的東西。”八儀蹙着眉頭說,“我坐在地上,人是亂糟糟的,到處都是樹啊草,那裏好溼、好冷啊,我怎麼走也都走不出去,還有……五個飄在天上的人。”
“飄在天上的人?”孫井桐忙問了,“你看見的五個人……是什麼樣子?”
俞延擡起頭,瞥了她一眼,顯然品出了話裏面別的意思,孫井桐也回望過去,示意等下會跟他解釋。
“很黑……很黑……”八儀眉頭越皺越厲害,“很冷……很臭……很難受……唔!”她忽然弓起身子,痛苦地捂住腦袋。
“沒事的八儀,”俞延軟下聲音去哄她,他想去摸摸她的頭髮,看見身上的髒污又忍住了,只能伸出手指讓她握住。“難受就別想了,我們會幫你弄清楚的。”
他又低聲說了好多安慰的話,或許是他的話起了效果,八儀眉頭鬆開了些,“真的嗎?”她問。
“答應你的事,無論如何我都會辦到的。”
俞延向她保證,伸出兩指貼上她的額頭,很快,紅衣少女的身影短暫地凝成羽人圖騰,隨即散成一片血紅的晶塵,收回脈搏處。
孫井桐沒有否認:“她那天看見的,也是我看見的,她說的那五個飄在天上的人,就是三家信仰的五行神,可以說,八儀是五行神所創造出來的。”
她這話一出,俞延忽地想起夢境裏那五位仙人,以及他們說出的話。“你爲什麼能看到?”他不禁問。
“我之前就告訴過你,八儀的事不僅是你和她的事,也關乎我們三家的未來,我必須要弄清楚。至於我怎麼知道的……這是我的底牌之一,原諒我暫時不能告訴你們。”
俞延點點頭,算是默許了,畢竟人人都有祕密,他也不例外,推己及人,也不能要求朋友對自己毫無保留全盤托出。
“你還記得你之前問過我的‘五賊’嗎?”孫井桐忽然問,“我有一個猜想,五賊,或許與八儀看見的五行神下的黑影脫不了關係。”
這個消息很重要,俞延支着下巴,在腦海裏覆盤。
三皇,五行神,八儀……這背後肯定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
還有那個慄發男……
兩人都不再說話,各自想着心事,倒是雲升傻眼了,看看孫同學又看看自家兄弟,差點抓狂。
“你們說的我咋都沒聽說過啊,我這缺課未免也太多了吧!”雲升直呼要命,“老實交代!你們是不是揹着我偷偷密謀過了?”
“這不能賴我。”俞延一攤手,“就之前咱們跟着葉峽哥回收中天皇君神力那晚,在場的就我們幾個有使徒的,應該都進入過祕境與神君對過話,我最開始就找上你了,你說要跟回祿保密,我也不好再提啊。”
“還有個原因。”孫井桐解釋,“良赭爲人時見過八儀,回祿生活的時代晚他倆一千多年,俞延想打聽關於八儀的消息,找回祿估計也沒什麼啓發。”
雲升愣了愣,直呼好傢伙,“我看大哥那身型,還以爲比良赭大呢,哪知道居然是咱們使徒最小的?竟然這麼青春年少?”
孫井桐沒忍住笑了笑,“每個使徒都有屬於自己的故事,回祿爲人時的年代晚,傳說比他們或許還多一些,以後說不定……會有提及他的時候。”
聽她這麼一誇,雲升嘿嘿笑了兩聲,沒好意思摸了摸腦袋,“那……反正大哥也不在,我能偷偷打聽一下他以前的事兒嗎?”
“咱們不都是會做夢嗎?”俞延問,“就夢裏的信息量還不足夠你瞭解他?”
“我書讀得少,你們別笑我,就那點雲裏霧裏的東西,我能看出個啥啊?”
“回祿有些特別。”孫井桐回憶一下文獻裏提及的東西,道,“之前說過,三家尊崇有大德的神,無論是真神還是異神,八儀算是身份尊貴受尊敬,回祿……與其說是‘敬’,不如說是‘畏’。”
“畏?”雲升雖然不意外,但也有點納悶,“我承認回祿大哥外形很有威懾力,但其實接觸過他的人都知道他挺好的,人狠話不多,特愛打抱不平。”
孫井桐很淺地笑了下,“用你們的話說……這是‘濾鏡’,當然,我沒什麼資格笑你們就是了。”
“濾鏡?”雲升不禁看了俞延一眼,畢竟論對自家使徒的濾鏡,誰比得過他?
“你是不是忘了回祿的稱號?”孫井桐提醒他,“回祿掌火,他不是火神,而是——”
“火災神。”
雲升念出後連自己也愣了愣,記憶裏忽地浮出那漫天的大火,無數人的尖叫,灼熱的氣息,皮肉燒灼的焦糊和腥臭……
他猛地搖搖頭,好將那些畫面從腦子裏甩開,拍了拍臉。“那良赭呢?”他又問。
“良赭?”孫井桐又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勉強,“你們應該知道,他以前是個刺客。”
“我知道啊,遊戲裏都寫着。”雲升說,“挺帥的,攻速高移速快,技能也很酷。”
“酷?他爲人的歲月,跟這個字一點都不沾邊。”
孫井桐默了默,在心裏憋了許久的話,突然有了說出來的契機。“我先向俞延道個歉,其實在最開始,我是有想過換下良赭,轉而收下八儀的,只是八儀很喜歡你,我也不想做這個惡人,就放棄了。”
俞延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在意,“都是過去的事了,你也不要太自責,你選擇了良赭,也對他很好。”
對於孫井桐的一些行爲,良赭或許不理解,但同爲主公,俞延倒能明白她行爲背後的邏輯。
然而他剛說完,孫井桐卻笑了。
“好嗎?我對他一點都不好。”孫井桐笑得勉強,像是在嘲諷,“他一直都很堅定地選擇了我,我從來都沒有……堅定地選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