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跟他本人一樣,沉穩平靜,卻不容拒絕。
俞延還想再問,葉千重一拍他的腦袋,示意趕緊下去,而他本人則一躍而下,直接跳到了葉家大哥面前。
開什麼玩笑?誰敢讓葉鳴九的命令說第二遍?
“九哥有什麼吩咐?”他笑嘻嘻地湊上去。
葉鳴九瞥了他一眼,沒有理他,而是徑自望着還在爬下來的俞延。
俞延不是鋼筋鐵骨,可沒葉千重那個膽子直接往下跳,然而男人狹長的眼裏露出的半顆墨黑眼珠正落在自己身上,明明沒有多兇悍,可就是讓他覺得如芒刺背。
他是見識過葉鳴九的說一不二的,於是手腳並用,着急忙慌地跑了過來。“葉大哥是不是找我有事?”
男人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道:“地皇的事,你是不是知道了。”
不是詢問,是肯定。
俞延心裏一驚,地皇的事是凌晨在孫同學院子裏他們仨在一起談到的,葉鳴九怎麼會聽見他們的談話?
他心裏還在各種猜測,葉鳴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別胡思亂想,只是我的推測而已。”
“地皇?”葉千重瞬間收斂了嬉笑的神色,眉頭緊蹙。
“是你想的那個地皇。”葉鳴九道,“葉峽已經傳消息過來了,確定地宮內一切完好無損。”
“地宮不會無緣無故讓我們找到的,就跟連山地宮那次一樣,神君們的出現絕不是偶然。”葉千重捏起下巴,神色沉重,“這不是他的作風。”
葉鳴九朝他那兒看去,面上卻不動聲色:“後悔嗎?”
“後悔什麼?”
“後悔救了他。”
“此一時彼一時。”葉千重笑了笑,“人是沒法爲未來的自己做選擇的,在什麼情境下就會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沒什麼可後悔的。”
“既然這樣……”葉鳴九忽地轉向俞延,“你和你那個朋友,可以跟我一起去。”
俞延本來聽兩人對話跟猜啞謎似的,只能在心裏默默揣測着他們聊的內容,誰知道葉大哥突然面向自己,示意他可以叫上雲升跟着去行動?
“我?”他差點以爲自己耳朵出問題了,“怎麼突然……”
沒等他說完,葉千重就打斷他插話進來,“爲什麼不叫我?”
葉鳴九瞥了眼他纏着繃帶的後背和胳膊,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你要是想來,等養好傷再來,我實在沒興趣聽你女朋友的批評,好像葉家在虐待你似的。”
“你是說孫休?”葉千重驚訝得合不攏嘴。
“不然呢?你還有幾個女朋友?”
“不是不是,別誤會,我是說……”
葉千重張了張嘴,話到嘴邊卻突然笑出了聲。這女人,平日裏看着嚴肅古板得要命,對誰都是畢恭畢敬的,葉鳴九之於葉家就像小桐之於孫家,按理說九哥肯定是屬於會被她以禮相待的對象。
可聽葉鳴九的說法,她居然還當面駁斥批評了他,似乎還是……爲了自己?
葉千重撐着額頭笑了,自己頂頭首領兼大哥被她批評,這種感覺怎麼說呢……還挺無奈的。
不過感覺也不壞。
“行了,別笑了,再笑十六顆牙就出來了。”葉鳴九瞥了他一眼,無奈搖頭,“你的私事我不過問,你自己看着辦吧。”
“欸!九哥受委屈了。”葉千重說着又一副笑臉湊上去,“放心,您和這倆小子先去,過兩天我絕對想辦法過去!”
“孫同學不去嗎?”俞延疑惑道。
畢竟地皇這事兒還是她告訴的他倆,怎麼輪到下地宮不叫孫同學這個三家繼任,偏偏找他和雲升這倆外人?
孫同學以前找自己幫忙,是因爲年紀輕沒有幫手,外家常年在外經營不夠,凡是隻能親力親爲,順便拉着他和雲升幫忙。
可葉鳴九怎麼看都和上述原因扯不上關係吧?
似乎察覺他的想法,葉鳴九出言道,“以你們二人的水平還不夠做我的幫手,這次叫你們陪同去西南還是小桐的意思,你們是她信得過的人。”
“葉大哥的意思是我們是代她過去的?”俞延愣了愣,“那孫同學呢?”
“她有她需要做的事,且只有她能做到的事。”葉鳴九說得意味深長。
“準備好和這裏告別吧,你們在祖廟山的日子還剩最後一晚,小桐說了,等事成之後,她會過去與你們相聚。”
————
“聞叔,這次行動會不會太急了?”孫井桐問。
孫是聞走在最前面,夜晚降臨的山林間總給人一種暗處潛藏着鬼魅的恐怖錯覺,一旦有個風吹草動,那就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孫井桐沒有問爲什麼,她對聞叔的信任比一些血親都來得更牢固,這世上多得是想暗害她的人,但這個人絕不可能是孫是聞。
他們就這麼走着,從下午走到天黑,直到山腳下後,孫是聞才轉過身,一隻獨眼俯視着這位昔日好友的女兒。
“你是不是夢到了你爸爸?”他問。
孫井桐驀地睜大眼,“您是怎麼……”
沒等她說完,中年男人手心忽地攤開一張圖紙。“這是你爸爸當年最後一次遠遊前留給我的筆記,它原本是一張白紙。臨走前,你爸爸告訴我,如果這次回不來,我應當等待時機,因爲解圖的鑰匙,是在你手裏。”
孫井桐接過紙張,因爲歲月的磨礪和多次翻折,紙張已經變得薄而脆,可上面的淡青色線條及陌生符號卻清晰可見,乾淨得像是剛剛畫上去那樣。
“我也不是沒嘗試過詢問你,或許是因爲他走得太早,你對他毫無印象。然而直到幾天前,我像往常一樣翻閱這張紙,意外發生了,上面居然有了圖案。”
孫井桐默想了一會兒,幾天前,的確是因爲她對八儀神君遭精神力反噬後夢到爸爸的那天。
“所以解圖的鑰匙就是我的夢?”她疑惑,“爲什麼這麼久我都沒有夢到過他?”
“其實我跟你有一樣的疑問。”孫是聞道,“但就在圖案出現的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因爲……你爸爸的使徒是‘貘’。”
孫井桐瞬間瞭然於胸。
貘,傳說中能吞食夢境的異獸,作爲少見的以精神傷害爲主要攻擊手段的使徒,貘的殺傷力是低效的,遠遠比不上那些正面拼殺的使徒。將這樣的使徒放給他,或許只是因爲父親愛冒險,而使徒對主公有着特殊的治療權能罷了。
可沒人想到他會死。
就如同沒人想到他會將深層夢境作爲線索埋在其年尚幼的女兒身上。
爸爸當年遭遇了什麼,又究竟發生了什麼。
孫是聞看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大概將事情理清楚了。“你還記得夢境裏提到了什麼地點嗎?”
“記得。”孫井桐道,“爸爸只提了一個地方,就是落日峯。在一棵樹下面,我和他曾經在那兒春遊過。”
“還有別的沒有?”
“有。”她道,“是一首童謠,我小時候他經常念給我聽。”
“童謠?”孫是聞皺眉,卻沒說什麼,“那就去落日峯看看吧。”
兩人轉了個方向,繼續往前走。
“我們這樣倉促下來,山上的事務又是誰在處理?”孫井桐頓了頓,“是鳴九大哥麼?”
“鳴九行事雷厲風行,按照之前談好的那樣,他會帶着你那兩個朋友去西南,留守在山上的都是我們信得過的人,孫四爺有經驗,他暫時會代替你行使主家權力。”
像是想到什麼,孫是聞又添了句,“別多想,你四爺爺沒有兒孫,雖說行事不招你們小輩喜歡,但他一直都很看中你。”
“我知道,”孫井桐沉吟,“只是沒想到……鳴九大哥他們也走得那麼急。”
“是的,我們兩方都是儘快行動。”孫是聞道,“畢竟……時間不等人。”
“您的意思是……”
“地皇出現了,你以爲人皇還會遠麼?”
孫井桐心頭一驚,“您是不是知道什麼?關於爸爸當年究竟是因爲什麼……”
“我不知道。”他說,“所以我們倆得去找。”
孫井桐不禁看向中年男人的側臉,當年燒灼的疤痕已經早早長出了粉色的新肉,混合在黑焦的傷疤裏,的確是醜陋得令人恐怖。
她年紀在三家這輩裏偏小,只是聽說過一些關於聞叔的一些傳聞,說他曾在某個情況下,以一己之力挽救了整個三家的命運。
爸爸、聞叔、千重哥……十幾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夜路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身披銀白的月光,於樹林間無聲穿梭。
“到了。”孫是聞道。
在他們面前,一座山峯靜靜佇立在兩人面前。
落日峯,從外形上看並不宏偉,比起它旁邊的祖廟山實在是相形見絀,唯有落日時分美妙的景色,算是它難得的特點。
孫井桐朝前踏出一步,心潮微微澎湃。
關於過往的一些祕密,終於要吹散籠罩在其上的面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