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殊行說完,激動得手腳都在發抖,他忙衝到俞延面前,抓住他肩膀問,“你真的有辦法?真的能帶我進去?”
“別急。”俞延拍拍他的胳膊,“你得告訴我開門咒、具體的時間限制,以及你們手中的信物究竟是什麼?”
“‘皇天后土,使我向此;昭昭大化,共此遺芳!’這是開門咒。”景殊行幾乎是脫口而出,“時間是黃昏太陽落山時,大約在下午五點半到六點半,就這一個小時的時間。”
葉章看了看錶:“還有將近五個小時,我們需要準備什麼?”
“章哥,你們準備一起去嗎?”雲升問。
“肯定啊!”葉軫沒好氣道,“九哥把你倆託付給我們,你們要去我倆怎麼可能不去。”
俞延默唸了一遍開門咒,暗暗記在心裏。“那信物呢?”他又問。
“是一枚銅魚符。”景殊行說着,兩指張開,比了約莫半公分的長度,“雕刻的銅魚,做工比較粗糙,是在這個空間的溪裏找到的,最開始我嫌它太簡陋,不像是信物,但我哥很肯定就是它。”
“魚符?”葉軫轉向葉章,“是我們想得那個魚符嗎?”
葉章也支起下巴:“三家關於歷史的記載中,古代調兵用的信物的確有虎符和魚符之分,魚符也算是運用廣泛的物件,尤其到了唐代,不同層級的官員都會佩戴不同材質的魚符。如果單聽你的描述,銅魚符確實沒什麼特別的。”
“那魚符在你這裏嗎?”雲升忙問。
“不在。”景殊行搖頭,“我找過了,我身上沒有,掉落的地方附近也沒有。我不知道我哥怎麼把我弄出來的,等我醒來時就已經在這顆巨樹下面了,身邊也只有文狸在給我治療,她身上也沒那枚魚符。”
他說着,又轉向俞延,“所以你真的有辦法進去救我哥嗎?”
“都說了,是不算辦法的辦法,只能試試。”俞延道。
餘下幾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問:“怎麼試?”
“你們應該也知道魚符是有象徵含義的,作爲兵符選成魚的形狀,一個是取鯉魚躍龍門,還有一個意思是象徵持魚符者高不可攀、貴不可言、凜然不可犯。”
幾人沒有說話,雲升卻問:“這跟沒信物怎麼進去有啥聯繫?”
俞延默了片刻:“有跟魚符起着相同作用和含義的人或物就行。”
他話說到這一步,葉家術士們和景殊行恍然大悟,不約而同看向他背後的紅衣少女,雲升見他們動作如此一致,也反應了過來,驚訝道,“你是說八儀也可以?”
俞延沒出聲,算是默認了他的話。
其實在景殊行提到魚符時,他大概就明白了爲什麼八儀會那麼坦然地告訴自己“我就是信物”這句話。
一國之武力和兵權,與她生前象徵的“戎”是一致的,魚符本身體現的地位更是與她高貴的身份完全匹配。
所以對於這片空間的主人地皇而言,八儀的確有着信物的作用。
他一轉過頭,八儀就忙望向他,盈盈的眼裏滿含期待,對於接下來的旅程有着迫切的渴望。
沒來由的,他忽然想起第一次在萬軍陣領域被中天皇君短暫附身時,所看見的記憶。
記憶裏的她眼神彷彿瀰漫了一層薄霧,迷茫又困惑,她向神君發問,問她究竟從何而來?問她的到來,又究竟……是誰的安排?
不管是神君祕境中那個威儀赫赫的完全體八儀,還是現在這個稚純的少女八儀,對自己的出生感到疑惑,對自己的過去一遍遍地尋根究底,彷彿成了一種本能。
作爲目前唯一被她信任的人,他實在不知道自己有什麼理由不去幫她。
“既然操作都清楚了,離既定的時間還很久,不如就在原地修整吧。”葉章提議。
他一說完,衆人臉上不約而同浮現出疲憊的神色,乾脆席地而坐,紛紛拿出食物準備補充能量。
俞延拆了袋壓縮餅乾,見八儀好奇地盯着他,他便把餅乾往她那邊送了送,八儀就着他伸出的手剛咬了一口,就皺起眉頭,毫無疑問是被硌到了牙。
“好硬!不悅!”她小聲抱怨道。
雲升哈哈笑了兩聲,也有學有樣,把食物往景殊行跟前遞過去,“來,小景,哥哥喂?”
“滾!”景殊行啪地一下打開他的手,撇過臉去。
“葉峽哥下落不明他本來就很擔心,雲升你就別逗他了。”俞延道。
“我知道啊,我也擔心,但擔心也得喫飯吧?”雲升道,“你看他這樣兒,感覺比咱們上次見面瘦了好多,可別等救出葉峽哥他又給倒下……唔唔!”沒等他說完,景殊行一巴掌直接把食物塞進他嘴裏。
“就你話多!喫飯都堵不住你的嘴!”景殊行斜了他一眼,又望向對面的俞延,“你還有多的嗎?我不想喫他的。”
葉章和葉軫對視一眼,搖了搖頭,怎麼說呢……果然都還是小朋友,這關頭都還能打鬧起來。
快速地補充了食物後,葉章擬定了一個簡單的安排,輪流站崗休息,作爲一羣人裏最年長的,他倒是拿出了與年齡相符合的靠譜氣質,在黃昏到來前,衆人相安無事。
時間一晃而過,很快到了計劃的時間。
“距離黃昏還有半小時。”葉章看了看錶,叫醒幾個人,“景殊行,帶我們去你之前進去的地方,我們要開始做準備了。”
景殊行因爲擔心葉峽,本來也沒怎麼睡着,聞言更是迫不及待朝前跑去,要不是俞延勸他時間來得及,得爲接下來的戰鬥保存體力,他怕是得將幾人遙遙甩在後面。
跟着走了十幾分鍾後,俞延終於看出了問題,剛剛他們走向樹時總有一種走了很遠卻始終沒法靠近的感覺。
可跟着景殊行走,卻不存在這個情況。
“就是這裏了!”
景殊行快步躍上壘起的岩石,巨大的古樹根部深深扎進土壤中,堅硬的根部甚至穿透了岩石。
樹的大小遠遠超乎他們想象,俞延擡起頭,粗壯的枝幹縱橫交錯,遮天蔽日,每片青翠的樹葉葉脈都是淺金色的,在輕微的擺動中泛着無數細小的光暈,幾乎令人目眩。
“離黃昏開始還有不到五分鐘。”葉章說着,眼神掃視過衆人,最終落到景殊行身上,“對於唸誦開門咒的人,有沒有特別要求?”
“沒有。”景殊行道,“我跟哥哥之前進來時咒是我念的,完全沒有影響。”
“那這次就我來吧。”俞延抓住八儀的手腕上前。
“你會調動靈力嗎?”景殊行詫異問。
俞延回得很謙虛:“一點點。”
葉軫笑了聲,心想你那可不止一點點,但這時候也沒必要揭穿,便坦然地跟在他們身後,細窄的刺刀出鞘,在他手指間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圈。
“你放心做吧,我跟章哥會爲你們護法,不會讓你們出事的。”
葉章點點頭,手裏握着幾張早就準備好的符篆,“還有半分鐘。”他道。
景殊行讓開位置,示意他站到這裏來。
俞延踏上去,八儀拽着他的袖口,緊緊跟在後面。
“十秒。”
俞延閉眼,並指於眉心。
“開始!”
“皇天后土,使我向此;昭昭大化,共此遺芳。”
他一字一句,念得緩慢又鄭重,彷彿要給每一個音節賦能,他再次睜眼時,眼底泛起幾縷血紅的微光。
八儀低頭看向兩人交握的手,手心滾燙,熱得幾乎握不住。
她面對着古老而高大的神樹,沒人看見她眼中泛起的縹緲的金色,她張開嘴,開始高聲唱誦。
這是完全不同於現代白話的語音,她說出的語言艱深拗口,帶着嚴重的捲舌,連着喉間也發出低沉的迴響。
“八儀在說什麼!她聲音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雲升驚得變了臉色,印象裏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完全不像此時的低啞沉重。
葉章和葉軫也被這意外弄得驚了驚,正猶豫是否要阻止,景殊行開口道:“我哥教過我一點上古漢語發音,跟她的聲音非常類似。”
葉章聽了片刻問:“她是不是在念咒?”
“對,是開門咒。”景殊行勉強聽出幾個語音,“可……爲什麼會這麼長?俞延?俞延你怎麼也在念?”
俞延聽得見他們的話,卻沒法做出迴應。
他與八儀交握的手中,滾燙灼熱的熱度逐漸褪去,少女口中古老而渾厚的頌文如流水般順着手心直傳到他的腦子。
他意識想呼喊,身體卻不受控制,模仿着八儀不久前的聲音,開口。
“皇天后土,使我向此;昭昭大化,共此遺芳。”
“寶鼎呈符,歊雲孕祥;禮樂備矣,降福穰穰。”
“穆穆優遊,嘉服上黃;於穆聖皇,六葉重光。”
“履我后土,戴我穹蒼;臣拜稽首,聖謨洋洋。”
年輕男孩與少女的聲音最終匯聚到一處,唸誦聲透過古樹,直達這方祕境的天穹。
“這……這是……”
餘下幾人望着古樹,分明感受到彷彿從地脈深處傳達而來的震動。
杳冥之中,有渾厚低沉的笑聲從大地中傳來,他用着與剛纔相仿的上古語言,道了聲。
“準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