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峽沒有立刻回答,他小心蹲下身,藉着微弱的燈光觀察,燒盡的灰黑符紙上勉強還能看出當年硃砂寫就的圖案。
他鬆了口氣:“你還記得我之前說后土神時提到的那位術士嗎?”
“記得,你說大概在幾百年前,不知道爲啥,你們一個很厲害的祖先把后土神力埋在了地皇殿裏。”俞延道,“你是想說……這堆灰是那位先祖留下來的?”
“你知道的,這種被燒透的紙灰很脆弱。”
葉峽伸出手指,只是在貼着附近揮了揮,原本還勉強能保持完整的紙張在氣流的帶動下,瞬間四分五裂,成了灰燼。
俞延心中了悟。
確實,如果中途有其他人來過,哪怕只是稍微動一下,這堆灰也很難保持原樣。這些被燒過的黃紙還能被他倆看見,只能說明術士在這裏施術離開後就再也沒人進來過。
“那你怎麼確定一定是你們那位先祖?”他問。
“也不確定,但可以試着推測。”
葉峽拍了拍手掌的灰塵站起身,面向長信燈所在的牆壁,牆壁上壁畫斑駁,加之有後刻上去的文字,更難以看清全貌。
俞延站在陰影裏,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男人仰望刻字的側臉,看不清表情。
“你認得這些字?”他問。
葉峽看了好一會兒,纔回道:“基本都認得,要我念給你聽嗎?”
“不用麻煩,我自己看會兒。”
俞延走上前,與八儀一起並肩站在石壁下。
這些刻字他多少能看出來不是生僻文字,只是太過潦草,如果認真看,倒也不是不能認出幾個字。
這幅刻字擋住了壁畫,幾乎佔據了整個牆面,洋洋灑灑得有兩百餘來字,俞延勉強看了個囫圇,竟還真讓他看出了點東西。
“葉峽哥……”他指了指開頭的部分,“這是不是提到了萬曆年?還有‘別緒山’這個地點?我聽重哥之前說別‘別緒’是三家以外的人對祖廟山的稱呼?”
“沒錯。”葉峽道,“這裏提到的是三家文獻記載中關於萬曆年間多數異神突然狂化外溢傷人之事,當年的三家做出了非常大的犧牲才平定了事態。根據後文看,在牆上寫下這幅刻字的術士是因爲這個動機才下山雲遊,調查異神狂化的原因。”
“難道這原因在地皇殿裏?”俞延不禁詫異問,“寫這幅字的來調查的術士,跟葉峽哥你之前提到的把后土神力封存在地皇殿裏的先祖是一個人?”
“現在看來,極有可能是那位先祖。”葉峽看到後面的部分,眉頭緊蹙。“……戒、慎、勉之,毋使其降之……”
“什麼意思?”
“最後一句是在警告到這裏的後人,說一定要慎之又慎,絕對不能讓某個東西降生。”
“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俞延道,“之前我向孫同學打聽過八儀的過往,她也提到了萬曆年間異神大量狂化傷人的事情,說是那次以後,三家就研究出了靠八儀祝禱平息異神躁動的方法。”
“是,”葉峽道,“現在看來,幾百年前的異神狂化並不是偶發的,而是有蓄謀的事件。”
“你們三家內部的史書記載裏沒深究這個原因嗎?”俞延問。
葉峽搖搖頭:“至少在我還是繼任時,我沒有看到專門分析萬曆年異神狂化事件的文獻。”他又看了眼牆上的字,感慨,“只能說明,唯一深究的這位先祖並沒有活着把消息帶回去。”
此話一出,俞延心底一涼。
幾百年前的這位三家先祖留下了這滿牆的字,明顯是察覺出自己時日無多,只能寄託於不知什麼時候纔會到來的後人。
所以……他們還有機會活着回去嗎?
這個猜想令他心驚,葉峽見他半晌沒說話,於是側過臉笑道,“怎麼?害怕了?”
“你不害怕?”俞延不答反問。
“我跟你說過的,上死下生。”葉峽笑了笑,“現在怨我還來得及。”
俞延搖搖頭:“你說過,以後要讓我去葉家找你解咒,你有把握出去是不是?”
“你心很細。”葉峽道,“不過可能讓你失望了,我其實並無十分把握能安然無恙出去,只是無論生死,我已經在心底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沉默片刻後,葉峽又道:“這篇刻字類似絕命書,我之前下井時也在隧洞中發現過遺留文字。我想這位先祖在走到這間裏室前,肯定在其他地方也留有下了線索,再四處找找吧。”
“出去吧。”葉峽說着,走向出口處。
就在這時,一直以來都沒有說話的八儀忽然動了,她扯了扯俞延的袖子,指着長信燈跪坐女俑的底座。“主公,你們碰一碰這個。”她說。
“你是說叫我們挪動這盞燈?”俞延問。
八儀很篤定地點頭:“我說過的,我來過這裏,這裏面還有其他的地方。”
葉峽聞言已經摺回了身,在走向他們的過程中,他看見俞延已經挪動了長信燈,很快,牆壁簌簌地抖動起來,有石壁摩擦地面的聲音,他們眼前這幅滿是刻字的牆壁忽然後退,緊跟着,一條窄窄的走道出現在牆壁側面。
葉峽顯然沒猜到這裏還有路,有些驚訝地看了眼八儀,卻沒說什麼。
“進去看看?”他指着路問葉峽。
“進去吧。”葉峽定了定神,“我帶路,你們跟在我後面吧。”
俞延忽然想起來葉峽已經把使徒給了景殊行,萬一遇到突發危險,連個保護他的都沒有,正要拒絕,葉峽卻已經大步走進了通道。
這裏通道很窄,寬度僅能容一人通過,俞延給八儀遞了個眼色,八儀會意,果斷走進去,他則落到最後。
從外面看,距離似乎沒有多遠,可真等俞延走進去後,才發覺這條通道深得離譜,剛開始還能借着外面長信燈的燈火勉強看清路,越往後,裏面越是黑,幾乎看不見任何東西。
在視覺徹底被掩蓋後,八儀忽地朝後拽住俞延的手腕,大步往前走。
“他走得好快。”八儀小聲說,“我只能聽見他的聲音了。”
“你是說葉峽哥?”他視線越過八儀頭頂朝前望去,果然,前面哪還有葉峽的影子?
俞延悚然一驚,只覺得在這狹小,逼仄又黑暗的地方,這種話無異於鬼故事,雖然不久前被葉峽擺了一道,但他從來沒想過讓他出事。
“八儀,咱們快點!”俞延只覺得心頭髮緊,“我怕葉峽哥有危險。”
“沒事。”八儀道,“我能感覺到,他已經停下來了,就在前面的屋子裏。”
“屋子裏?”
俞延話音剛落,不知道八儀用了什麼法子,幾個折繞後,眼前突然出現了亮光。
“你們來了?”葉峽問,“抱歉啊,見獵心喜,就走快了些。”
俞延第一眼就注意到跟之前裏室裏幾乎一模一樣的長信燈,第二眼……他看見了燈下已經乾枯的屍骨。
他“啊!”了一聲,差點丟臉地尖叫出來。
“葉……葉峽哥!”俞延震驚地看着男人,然而對方的注意力全然在牆壁的壁畫上,完全沒有意識到幾步之外是一具屍體。
“嗯?”葉峽側過臉。
“那邊……”他仍有些驚魂未定,“你沒看見嗎?”
“當然看見了。”
葉峽見他這麼害怕,於是走到屍體面前蹲下身,“這裏空間很特殊,乾燥無塵,如果有培養皿的話倒是可以在這裏採個樣,估計連微生物也不多。所以屍體只是脫水乾燥,沒有什麼腐敗痕跡,就連壁畫也保存得完好無損,線條清楚,色彩也非常鮮豔。”
聽他這麼一說,俞延才察覺這裏的空氣的確非常窒息,鼻腔黏,膜乾燥得刺痛。他看了眼牆上的壁畫,只一下後,又轉移到屍體上來。
“他……”俞延指着這具身着明制道袍的長髮男性屍體,“他不會就是……”
葉峽點點頭,“應該就是那位先祖了。”
“他是被活活悶死在這裏面的!”俞延臉色變了變,“我們要不要趕緊出去!”
他嘴上雖然是詢問的話,但整個人狀態已經是“兩股戰戰,幾欲先走”,葉峽看他這模樣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不如想想,是誰帶我們來這裏的?”
此話一出,俞延心裏的恐懼頓時消了大半。
對啊,找出機關,帶他倆進來的,是八儀啊……
八儀怎麼會害他?
而那邊,紅衣少女已經站在了壁畫面前,她看着牆壁上長篇的敘事圖景,表情也不經意間泛起淡淡的哀傷。
“八儀?”他走過去,低聲叫她。
“主公,”八儀轉身面對他,忽然抽了抽鼻子,幾乎要紅了眼眶。“我……我不知道,我好像真的來過,可……可爲什麼?”
她指着壁畫中的某一部分。“我記不起來了,這……這是真的麼?”
順着她的指向望去,俞延瞬間睜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