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延看了看手背，剛剛不小心留下的擦傷已經隨着血霧的消散逐漸癒合了。
很強的自愈能力，是跟重哥那時候一樣的情況。
葉峽看着他身上的異樣，幾番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有問。
“先出去吧。”
俞延點點頭，回望了眼窄道，兩側的石壁不再規整，上面是無數道穿鑿而出的崎嶇刻痕，有殘留的血跡掛在凹槽裏，都是不久前的他造成的。
剛剛青年口中說的“神木之枝”……是他背後生出的樹枝狀骨頭嗎？
之前祝禱那夜重哥白骨嶙峋的右手，以及背後生出的半張骨翼，會不會跟他是一個類型的東西？
但這種疑問也只能出去後纔有答案。
他緊趕幾步，跟上葉峽的步伐。
他們進來時是靠八儀在白霧背後的石壁上破開了洞口，等他們穿過洞口，穿過外層最濃重的霧氣時，眼前的景象卻出乎他們的意料。
悠長的溪流消失了，綠地和灘塗也不見蹤影，頂層的天空依舊是由一片濃白的霧氣組成，而他們的落腳之處，則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混沌的黑色。
葉峽朝前邁出一步，地面的黑色像是水浪，有了輕微的起伏，在他的鞋邊盪漾。
恍惚間，天地只剩下黑白兩色。
葉峽瞥了眼盡頭的石壁，在那邊，被分成兩截的地皇半身像仍在上面。
俞延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大概懂了他的想法，“過去看看？”他問。
“往後都是走一步看一步，”葉峽頓了頓，“也許會喪命。”
“我知道，”俞延道，“但總歸得試試，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出去？”
葉峽笑了笑，只是笑意有些勉強，“不，你不知道。”
俞延還想再問什麼，葉峽卻沒再解釋，而是快步走向神像，兩人一路無話，默默走了許久，才走到神像下面。
俞延仰起臉，地皇神像有着像龍一樣隆突的額頭，女人一樣靜美的面容，他注視着神像低垂的眉眼，一時間心頭涌起被人傾注關懷的錯覺。
他不禁伸出手，意欲碰上神像結印的手指。
“別動！”
葉峽的喊聲像是一道驚雷劈開了他心中迷濛的情緒，他睜了睜眼，不再與神像對視，而是轉而打量神像被分割的截面。
截面光滑平整，不像是被刻意截斷，反倒給人一種神像原本就是分開的印象。
“這斷口非常圓柔，看着並不粗糙，這種程度的磨損不會是幾百年內形成的，所以與範君先祖們應該沒什麼關係。”葉峽也注意到他視線，觀察了一會兒，做出如此判斷。
“如果方便的話，倒是可以做個刮片回去做一做熱釋光，大概就能確定斷口成型的時期了，可惜……”
葉峽說到這兒，連自己也笑着直搖頭。
做取樣檢測什麼的，他們現在哪有這個條件？
“是隻要從斷口這裏取一塊樣品就行了嗎？”俞延問。
他剛一問出口，葉峽便瞥了他一眼，“別亂來，想從神像身上敲下一塊碎石子，你得……”
他還沒說完，俞延眼底瞬間浮起淡金，脊椎發出清脆的聲響，一截蒼白如骨的樹枝迅速地刺破錶皮，狠狠地扎進神像斷口處的石壁。
在刺破石壁的同時，白枝尖端發出一聲爆裂似的的聲響，血色的汁液濺在石壁上，很快流了下來。
俞延身體抖了抖，又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撿起敲下的一顆碎石子，石子還沒有他指甲蓋大，他將它遞到葉峽跟前。“喏，這樣可以了。”
“俞延。”葉峽打斷他。
他收斂了溫和的表情，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幅模樣面對俞延，他不笑的時候，表情嚴肅得堪稱可怕。
“沒什麼東西重要到需要你這樣的年輕孩子糟踐自己身體，愛身惜命一點，好嗎？”
俞延有一瞬間的錯愕，他猶疑地看了眼手中鑿下的碎石，正要回答時，身旁響起極細微的碎裂聲。
兩人不約而同擡起頭，只見地皇神像眉心處堅硬的表層已經破碎，有鮮紅的眼珠露了出來，它轉動着，上面漆黑的螺旋狀花紋呼吸似的翕張。
“是視靈！”俞延大驚，“那傢伙在看我們！”
“我說過，你們逃不出去的。”青年的聲音從神像頂部傳來，漫不經心，“至少你……必須留下！”
青年的本體並不在這裏，即使攻擊也找不到對象，就在俞延覺得自己要徹底消失前，葉峽一步跨到他面前，左臂死死箍住他的腰部，空出的右手瞬間並指於眉心，短促的爆破音從他口中發出。
“破！”
他是用的上古語音練法，帶着嚴重的捲舌和喉音，古老的音咒一發出，瞬間衝破了對面的陣式。
俞延擡起手臂，剛剛突然消失的半截身子又回來了。
“是音符咒。”葉峽沉聲道，脫臼的左手以扭曲的姿態緊緊摟着俞延，不讓他離開分毫，“這種咒是以聲音爲媒介，在目標聽到聲音時就已經被鎖定了，配合視靈的效果能起到移動目標的作用。”
“這是使徒傳音的能力，我知道。”俞延想起那時候孫井桐突然消失，葉千重也說過是音符咒，沒想到居然會有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你是八儀的主公，他們的目標是你。”葉峽提醒他，語氣難得嚴肅，“別再輕舉妄動了。”
俞延看了眼胸口，葉峽生怕他再被帶走，左臂整個穿過他的腋下箍在胸前，他感覺自己像個小雞仔，被拎得幾乎雙腳離地。
“葉峽哥，你……你的手。”他指着橫亙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脫臼的腕關節已然扭曲，表皮滿是紅紫色，腫得可怕。
“不是大事，壞不了。”葉峽右指隨意施了個治療術法，勉強穩定住左手腕的傷勢。
“他怎麼能把視靈移動到神像這裏來？”俞延問。
“你之前也說了，他腳下的陣法是借的后土神之力。”葉峽道，“這裏，只有神像是切實存在的，后土神力能影響的是能移動的部分，也就是我們之前說的活空間，地皇殿本身的幻境他是影響不了的。”
聽他這一說，俞延腦海中靈光乍現，“我想起來了！他能啓動陣法其實是因爲八儀的血，一旦血消耗完，靈能無以爲繼，離他了那個空間，他手其實是伸不了那麼長的。”
“是這個意思。”葉峽也想通了這點。
畢竟青年一開始現身的目的是爲了捕獲“剝皮版”八儀，他們需要藉助陣法吸走八儀身上原本屬於后土神創生的部分，使她徹底恢復原樣，然後再進行佔有。
青年這個用使徒融刻混合出來的身體並不穩定，以至於金瞳形態的內裏只能發揮出極小一部分實力，加上他關鍵時刻讓俞延回收了八儀，打斷對方目的，又拉長了戰線。
現在看來該着急的不是他們，倒是那邊的青年。
只要能耗到陣法再次失效的那一刻，他們就安全了。
他這麼想時，唸誦聲忽地從上方傳來，那聲音低沉渾厚，帶着強烈的震動和混響，是比他說得更純正的古音。
“皇天后土，使我向此；昭昭大化，共此遺芳。”
是金瞳形態在念誦開門咒！
葉峽猛地揚起頭，只見視靈忽地向下轉動，這時，他們腳下漆黑的平地忽地盪漾起波紋，石壁上的神像傳來陣陣劇烈震動，似乎要即將從這裏脫出。
“第二層和第三層空間正在分離！”俞延反應過來，大喊，“我們在第三層的上半空間，它要帶着我麼下墜了！”
他還沒說完，腳下忽地傳來強烈的失重感，俞延幾乎要尖叫出聲。在短短一瞬，他看見不久前還是白天黑地的景象瞬間發生了變換，擎天的巨樹重新拔地而起，溪流和綠地重現。
而石壁上的兩截地皇半身像正隨着半邊空間一起，帶着他們瘋狂下墜，周遭復原的一切正在褪去，原本漆黑的岩石山體正在顯出
“葉峽哥抓緊我！”俞延大喊，在第二層的幻象還沒徹底消失前，他並指於眉心，眼中泛起淡金色。
像是一滴水無聲地溶於江河，在神像所在處帶着他們掉出去前，兩人的身體消無聲息地融進了地表的綠意裏。
兩人穿破濃白的霧氣，映入眼簾的赫然是紮根於天穹的巨型古樹，他們正從樹木枝椏的縫隙間穿行而過，上面生有金色葉脈的青葉清晰可見。
“還在第二層幻境裏，但已經倒轉過來了！”見到最初進來時的倒置古樹，俞延語氣難掩興奮，“再試試！”
他說着，一隻手已經攀上橫在一旁的樹枝，瞬間，古樹消失了，眼前只剩下光線暗淡的空地，如果夜視能力好點，會發現不遠處還有一條隧洞。
“這是……”葉峽盯着那條隧洞，有些難以置信。
這是他們最開始下井穿過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