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輕的男孩……已經死了。
大腦剛傳達出這個信息,無盡的愧疚和懊悔瞬間涌上心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我爲什麼沒把他和殊行一起推到下層去?
爲什麼要給他下咒?
爲什麼剛纔沒能快一點掙脫?
右手撐起地面勉強支起身,葉峽閉了閉眼,再次看向青年時,已然帶上了視死如歸的平靜。他伸出手,輕輕一旋,陣法的輪廓在手中成型。
如果不能活着出去,至少可以效仿範君先祖,儘可能給後來者留下有用的信息。
他這麼想着,正待動手時,一截手臂突然出地面,抓住了他的衣服。
“葉峽哥,是我,俞延。”
葉峽猛地低下頭,像是游魚上浮到水面一般,年輕男孩的整個身體漸漸浮出地面,他坐起身,一雙淡金色的眼睛望着葉峽。
“葉峽哥,我們可以出去了。”俞延說着還笑了下,他伸出手,碰了碰幻境造就的岩石地面,原本堅硬的地面瞬間柔軟得像是不存在阻力,被他的手掌輕而易舉穿進去了。
葉峽本還在他的死而復生中沒有反應過來,又乍見到俞延身體居然在領域裏穿行,不禁瞠目結舌。
“你……你……”
葉峽自問也算是博學多識,此時話到嘴邊竟然吐不出一個字。
倒是那邊的青年在看見俞延浮出地面時,最初的震驚過後他看了眼腳下,迅速明白過來,不禁嗤笑一聲。
“真是個會討巧的小子。”
青年手掌蓋住臉,又緩緩地移開,隨着動作的變化,他眼底的金色逐漸開始復燃。
“接下來,你們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
“葉峽哥,我們走!”俞延從地上爬起來,拉着男人的手臂就往後跑,那裏原本是窄道的出口,只要離開青年主宰的領域,哪怕外面是地皇殿的活空間,也不會比這裏再差了。
俞延速度不減,毫不猶豫地撞向領域的岩石牆壁,在他腦袋接觸牆壁的一刻,空間像是頃刻間變成了流動的水,他感覺周身覆蓋了一層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意念一動,將這東西擴大一些,將葉峽囊括進來。
很快,兩人的身型被牆壁吸納進去,又在另一側吐了出來。
居然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穿出了領域,俞延是怎麼做到的?
在他身體徹底離開領域的界限前,葉峽回頭,青年的眼睛已經徹底成了純粹的金色,金瞳形態轉動蛇一樣的瞳孔,落在他們消失的地方,嘴脣翕張。
“汝等,必將葬身於此。”
這句話在葉峽腦海裏迴響,微微有些心驚,這時前面的俞延鬆開了手,他轉過身,淡金色的眼睛在漆黑一片的窄道里分外明亮。
“葉峽哥,我跟你換個位置,你站到我前面來。”
“怎麼了?”
葉峽疑惑,左手腕卻突然傳來劇烈的痛感,疼得他一個激靈,是俞延碰到了脫臼的地方。
“你手腫得好厲害,跟包子似的,留你在後面太危險了。”俞延說完也不等他回答,從男人胳膊下鑽到後面去,推着男人的後背往前走。
“快走吧,這裏還沒到安全的時候,我們行動快點,爭取在金眼睛那個形態甦醒前離開這裏。”
“不用,他已經醒了。”
葉峽說着,阻止了俞延的動作,即使已經傷了一隻手,常年的訓練加上成年男子的體格還是讓他輕而易舉地制服了俞延。
“你還小,走我前面,我來斷後。”他重新站到後面,不由分說地將俞延朝前推。
俞延心裏有不好的預感,但窄道僅容一人通行,即使他不願意,臨時換位置也不可行。好在這雙發亮的眼睛能讓他看清前路,於是他定了定神,快速往前跑。
在他們進來前,連接着第二層空間的是有一間裏室的,那裏有整面牆的絕命書,還有一盞長信燈。
印象裏這段窄道並不是很長,沒多久,眼前不再是漆黑一片,已經隱隱能看到一點亮光了,是那盞燈透出的微光。
“葉峽哥,我們快出去了!還有幾步!”俞延說着深深呼吸,預備一鼓作氣衝出去。
就在這時,兩側的牆壁同時朝內裏擠壓,俞延剛跨出一步,周圍本就狹窄的寬度驟然變得更窄,他正要爭分奪秒往外衝時,整個人忽地一驚。
葉峽哥還在他後面!
他年齡小,勉強可能在牆壁徹底閉合前衝出來,可葉峽哥比他高大,又在後面,遲早會被卡死在裏面。
他腳步一頓,正要回身抓葉峽時,男人已經擡起腿,將他踹了出去。
見年輕男孩已經被自己踹到了窄道口,他心裏稍松,雖然知道徒勞無用,但他還是用手臂撐住仍在不停靠攏的牆壁,希望能爲俞延徹底逃脫爭取點時間。
他不能再眼睜睜看着男孩死在自己眼前。
這時,有低沉渾厚的聲音從窄道深處傳來,帶着陣陣迴響。
“無用。”
簡短有力的兩個字後,青年聲音又變化了,帶着輕蔑和嘲諷。
“你們以爲……逃出了領域就等於逃了一命?”青年笑道,“在借來的力量消失前,你們一路上經過的活空間都能爲我所掌控,你們……逃不出去。”
“別聽他瞎說!他腳下的陣法是借的后土神之力,這裏被后土神力影響的空間不多,他沒發主宰地皇的領域。”俞延大聲說着,朝葉峽伸出手,“葉峽哥,把手給我,我拉你出來!”
“……沒用的。”
兩側石壁仍在不停朝裏壓縮,即使葉峽側過身子,窄道也已經縮小到不能容他側身的程度。而且不僅是窄道兩側,就連頭頂的空間也在朝下壓縮,已經快壓到他的頭頂了。
他將手臂擋在胸前,明顯感受到胸口的壓迫感越來越強。
他呼吸困難,但側頭看俞延時,仍對他笑了笑。“出去吧,別回頭,就當是給我最後一點體面。”
回答他的是碎石迸裂的聲音。
葉峽驀地睜大眼
俞延義無反顧地衝了進來,在他背後,無數蒼白的枝椏刺破他的脊背從裏面涌出來,很快在兩人周圍編織聚集,如同羽翼一般包裹住他們。
壓制在葉峽身上的力量驟然一輕,因爲這些突然生出的堅固樹枝代替他承擔了石壁的壓迫。
“俞延!”
藉着輕微的燈光和俞延淡金的眼睛,他分明看見對方的臉驟然變得慘白,似乎在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別想死!”
俞延從喉嚨裏擠出這幾個字,突然抓住葉峽胸口的衣服,倒退着拉着男人朝出口拖,每走一步,他背後生出的蒼白樹枝就在石壁上摩擦撕扯着,流出血一樣的汁液。
“景殊行還在等你這個哥哥回去。”俞延邊拉着他邊抖着嘴脣說,“你別想死在這兒。”
“嚯?神木之枝啊?”
青年的聲音再度從石壁深處傳來,“我還有點好奇你會成長成何種形態,沒想到居然生出了這種東西。”
說到這兒,他還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還真是一條不歸路啊~”
“人格分裂的傢伙就不要在這裏多嘴了。”俞延回道,“你管不了我。”
“我管不了你?”青年哈哈笑了兩聲,“我說我讓你死在這,你就得死在這!”
他話音剛落,兩側和上方的石壁驟然下壓,原本支撐着兩人不受擠壓的蒼白枝椏忽地開裂塌陷,斷裂的聲音聽得人心驚膽戰。
俞延痛得仰天大喊,冷汗瞬間爬滿了臉,他狠狠一咬牙,眼睛裏再次亮起淡金,用盡最後的力氣後退幾步,將葉峽徹底拉出了窄道。
葉峽猝不及防摔倒在地,他猛地爬起來看了圈四周,這裏是他們剛進來時的裏室,周圍的石壁還沒有變化的痕跡。
他之前估計的沒錯,這裏是地皇殿本來就有的現實空間,青年短暫而間歇的力量主宰不了這裏。
俞延倒在地上,已經痛得昏了過去,藉着燈光看,臉色白得如同一張紙。
“俞延?俞延?”葉峽輕輕拍了拍他的臉頰。
過了一會兒,俞延勉力睜開眼,眼底的淡金開始不穩定地閃爍。葉峽摸了摸他的後背,這才發現這些極其堅硬的蒼白樹枝是刺破他的脊背從裏面增生出來的,此刻因爲主人力量的不穩定,正從地上緩慢地往回收縮。
而在收縮的過程中,葉峽注意到剛剛保護他們的那些被折斷的樹枝,斷口處一邊蒸騰着血霧,一邊又復原成完好如初的樣子。
白得……簡直像白骨。
“是你的骨頭……對麼?”葉峽低頭問。
直到所有的蒼白枝椏全部收回到身體裏,俞延才覺得恢復了一點力量,他摸了摸後背破碎的布料,脊椎處鑽出的洞已經不見了,只剩下被血浸溼的破碎衣服。
“我只知道它們斷了的感覺就跟我自己骨頭斷了的感覺一樣。”俞延道,“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增殖出來的骨頭。”
葉峽臉色驟然變得嚴肅,“你怎麼會……”
“先別說這些,葉峽哥。”俞延擡手打斷了他,已經站起身,“還沒到放心聊天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