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點小兄弟,你跟他們已經不在一個空間了,這樣橫衝直撞只會傷着自己。”他按住年輕男孩骨刺的尖端,示意他往回收,“彆着急,我知道他們在哪兒。”
俞延只覺得心裏像是被挖出了一塊,空落落的,聽到景容的話也只是遲鈍地點頭,外張的大片枝椏狀白骨徐徐收回脊椎,他眼中的淺金瞳光消失了,只留下血絲。
“那個菩薩像究竟是什麼?還有……我該去哪兒找八儀?”
“你們在上面的動靜導致了供奉中斷,下面的黑骸已經感知到了,你們所看到的十一面觀音,不過是黑骸外化的一個形象。它的每一面都對應一個空間,共有十一個,但其實你們所在的位置還是在奉鹹寺內,只是都被分割了,所以即便是八儀這種接近真神擁有自己領域的異神,也很難一次性從裏面逃脫。”
景容說到這兒忽地笑了,垂着眼角,咳嗽了兩聲。
“說來還得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來這麼一遭,恐怕我現在也不會……”
俞延回過神,想起景容之前求救時提到自己是養分的事。
“所以……”他頓了頓,“剛剛你……還好嗎?”
景容溫順地笑了笑,搖搖頭,又咳嗽兩聲,臉色在夜色的映襯下一片蒼白。“我還能堅持,我一感應到你,就連忙過來了。”
俞延正要問,景容似乎看透了他的想法,道,“被十一面觀音像分走的部分空間是可以穿破並降落到現實世界的,在奉鹹寺內合起來的小空間太多,但分開後,八儀還是能輕易逃脫的。”
聽到這話,俞延心裏的石頭才稍稍落地。
他打量周圍的景象,開始關心起自己的處境。
這裏似乎是在某個洞窟裏,但又不像是普通的洞窟,非要形容的話,類似於溶洞,到處都是溼漉漉的,蔓生的鐘乳石下垂的尖端正一滴滴落着水,打在水面清脆有聲。
仔細聽,似乎還能聽見嘩嘩的流水聲。
“我們這是在……”
“這是北嶺一處的地下河,”見俞延露出驚訝的表情,他又笑着解釋,“不是什麼大河,只是有穩定水流就這麼叫了。”
他垂下眼,看着積水裏自己模糊的倒影。“這裏離那處地方很近了。”
“什麼地方?”俞延問。
景容擡起頭,對他笑笑,“黑骸吸收養分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俞延深吸了口氣,“黑骸就在離我們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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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天旋地轉間,景殊行幾乎都要失去對方向的感知了。在三面菩薩像分隔開他們後,他就不知道被帶到了哪裏。沒多久,一陣強烈的失重感傳來,他心頭一驚,揮起節鞭試圖纏上什麼東西阻止下墜趨勢。
這時候,有長長的水袖忽地繞上他的腰,用力一帶,他瞬間被拋到了一處高地。
“八儀?”景殊行一擡頭,映入眼簾的赫然是少女的紅衣。
再一看四周,到處都是崇山峻嶺、雲海霧濤,毫無疑問是中峯那邊山上的景象,哪還有那些墨一樣的黑霧和詭異的菩薩像?
“看來我們是被甩出來了。”景殊行站起身,拍了拍滿身的灰塵。
“可主公還沒出來!”八儀焦急道,“我要去剛纔那個地方!我要救主公!”
“你先別急!冷靜點!”景殊行見她怒着張臉湊近,連忙推開她示意隔遠點,“那個十一面觀音像應該是每一面對應一處空間,但具體的情況我還沒摸清楚,就我們兩個能幹什麼?”
“你說怎麼辦?”八儀叉着腰問,非常不開心。
景殊行焦躁地抓了把頭髮,他有點想聯繫葉千重,但心裏也拿不準主意,他看了眼八儀,心頭忽然一動,隨即按上脈搏,召出了文狸。
“主……主公。”
文狸抖了抖耳朵,聲音怯怯的,然而這份膽怯在看見八儀後又消失了,“你……你也在這兒啊。”
“文狸,我記得你說你懂獸語對不對?”景殊行問。
見文狸點頭,景殊行緊張的搓了搓手,一個想法在腦海中成型,“我需要找到八儀的主公,還有另外一個同伴。”
雖然不知道那個十一面觀音像究竟是什麼,但根據他降落的情況來推測,至少有一個人不會被留在奉鹹寺內,不管是俞延還是雲升,他都得先找到他們。
文狸點點頭,連帶着藏在頭髮裏的垂耳也跟着抖動,“可以,我能……能做到。”
她說着忽地趴在地上,身體屬於人類的表徵正在逐步褪去,等到徹底化爲豹貓的形象後,她摩挲着前爪,忽地往前一躥,消失在了林子裏。
不知什麼時候,八儀的臉色變得慘白,她忽地哀嚎一聲,死死地抱住了自己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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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三更天。
葉千重其實早就從景主家的住所出來了,但一時間還不想休息,就叼着煙在駐地的各個客院間徘徊,連帶着走道上都被染上了煙味。
手機在手裏轉了一個又一個的圈,一按亮就能看見今天的日期,距離和葉峽約定的立秋已經不到三天了。三天後,葉峽就會把掌握的關於葉羌的信息全部上報,到時候一旦葉家真的採取了行動,局面恐怕就沒法按着他的意願發展了。
他再次劃開手機,淺色的屏幕照亮他的臉,疲憊且沒有笑容。他調到聊天軟件,最新的一條是下午三點左右葉峽發給他的,叫他趕緊帶着幾個小傢伙們回來。稍微往上看,置頂的對話框裏是孫休清晨發來的,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他按了好幾個可愛的小表情,在即將發送的時候想了想,最終都刪了。
該來的躲不過去,如果不徹底了結,如果就這麼走了,那件事就會困住他一輩子,他永遠都別想從那天的陰影裏走出來,也永遠都沒法……堂堂正正地跟她坦白一切。
下定決定後,葉千重扔了菸頭,重新收拾好表情,大步走回臨時的居所。
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點小傢伙們還在修仙,個個精神着呢。他可以說服他們先走,然後想個辦法偷偷留下來,那幾個小傢伙挺好騙的,忽悠一下應該會聽話離開……
葉千重打了幾版腹稿,甚至連說話的表情和語氣怎麼拿捏都考慮到了,然而等他走進他們的屋子時,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俞延?雲升?殊行?”他叫了聲,“大晚上的去哪兒玩了?人都在院子裏嗎?”
沒有人回答他。
他走出房門,站在院子中央,對着四周又叫了一遍,見還是沒人迴應,他撥了俞延的電話。出乎他意料的是,鈴聲從房間裏響起來,在午夜安靜的山上格外詭異。
怎麼回事?葉千重皺眉,又陸續打了另外兩人的電話,如果這幾個小傢伙真是出去玩了,怎麼可能不帶上手機?
葉千重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正要出門找人,一道熾烈的白光直接從山底傳出來,有如一把發硎的利劍直插雲天,接連而來的是強烈的震感,像是從山的最裏層傳來的,連帶着腳底都在發麻。
出事了,這是他此刻唯一的念頭。葉千重趕緊折回房內,抓起裝有法器的提箱就往外跑,然而沒等出院門,迎面而來的瘦長青年猝不及防和他撞到一處。
“您果然在這兒!”景乘說完抓住他就往外扯,“現在是很好的機會,您趕緊跟我來。”
他人看着瘦,力氣卻大得出奇,葉千重被他這麼一扯,差點栽到地上,“到底怎麼了?”他忙問,“剛纔那道白光是怎麼回事?跟我一起上來的那幾個孩子呢?”
“他們闖了奉鹹寺,因爲孫主家的離開,鶴爺決定提前將佛窟裏的養分轉移出來,正巧被他們撞上了,應該是預備破壞掉那些東西。”
葉千重愣了愣,隨即怒道,“簡直是胡鬧!真他媽是翅膀硬了!誰讓他們這麼亂來的?”
現在發火沒什麼意義,他罵了兩句後很快平靜下來,“不行,我得把那幾個孩子找回來。”
他說着就要朝山下的地方撤去,景乘沒有回話,一隻手卻鐵鉗一樣死死鉗着,葉千重掙了掙,居然沒掙開。
“您不能去。”景乘半掩蓋在額發下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搬運養分,一定會開啓那個地方,機會就這麼一次,您想見的那個徐先生,就在那裏了。”
葉千重的腳步頓住了,他轉過頭,眉頭緊皺。
“我承認我來這裏的目的就是爲了他……但那幾個孩子怎麼辦?”他問,“我不能幹這種造孽的事。”
“他們不會有事,三家人不傷外姓人,這是原則,落在主家手裏,他們不會有生命危險。”景乘說,“最重要的,如果我們及時斷絕了吸收養分的黑骸,他們後面的危險也會同時消除。反之,如果您現在去他們那邊,迎接您的只會是無休止的戰鬥,遲早會耗幹自己。”
葉千重沉默了,這樣的思考持續了半分鐘,他鄭重點頭。
“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