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構成的屏障逐漸收回,發出細微清脆的聲響,等寒冷徹底褪去,屏障後白髮墨瞳的男性使徒顯身,在此之前,他一直藏在離葉鳴九不遠的地方。
“滕文。”葉鳴九伸出手臂,上面流金的佛印紋身還陣陣發光,沒有消退。
滕文會意,伸掌將大片的冰面覆蓋到佛印上,散發出白霧樣的寒氣,很快,因過載而滾燙的肌體冷卻下來,那裏的光芒消失了。
“九哥。”葉軫從高處跳下來,在他不遠處,葉章和孫是聞已經站到秦爺和莊爺兩邊,正等他過來。
葉鳴九側過身,朝樹下的少女招招手。
孫井桐攏了攏披風,剛解除低溫狀態,她的身體還沒緩過來,走路時還是會發抖。良赭見狀直接俯下身抱起她的雙腿,讓她坐在自己臂彎處,大步過去。
孫井桐沒有拒絕,剛剛變故來得太快,一切的發生都在瞬息之間,等接觸到父親意識的最初的興奮勁過去後,她逐漸冷靜下來,開始串聯前因後果。
除開葉鳴九和孫是聞外,餘下四名年輕術士將兩個老者圍得水泄不通,等良赭抱着孫井桐過來後,他們才讓出一個空。
“情況如何?”葉鳴九問。
“我能理解你們爲什麼一直說非我不可了。”孫井桐道,“在景家時,鶴爺不止一次問我父親的‘遺產’,現在看來,的確是不得了的東西,難怪他們都搶着要。”
“鳴九大哥,”她望向一旁的男人,“你是怎麼知道爸爸會和這顆樹有關?”
“說來話長,”葉鳴九放下衣袖,慢條斯理地扣上袖釦,“你應該知道,我以前是名常年在外的巡勤,只是很湊巧,在別處見過這樹的葉子,於是順道追查了很久。”
孫井桐沒有再問,天賦並不超羣的葉鳴九能走到葉家核心乃至繼任的位置,起家歷史必然非常複雜,箇中艱辛,不會對她這個太小的同輩說。
倒是一直坐在地上的兩名老人聽到這話後像是如夢初醒,忽然問,“你見到雨時了?”
雨時是她爸爸的名字。
孫井桐皺起眉,雖然沒有說,但剛剛在罡風呼嘯着灌進她的七竅中時,她的確見到了父親的影子,以及一些獨屬於父親的,殘存的記憶。
他似乎一直在尋找一個特殊的人,以及壓制那個人的方法。
難道這幾個長輩知道些什麼?
“我爸爸……不是自然死亡吧?”她問,“您兩位是不是知道他真正的死因?”
秦爺眯着眼打量了她好一會兒,倒是莊爺和藹一笑,道,“的確,我們知道。”不過在孫井桐追問前,他擡手示意稍安勿躁。
“如果你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那麼以一換一,我們也需要從你這知道一個答案。”
“什麼?”
葉鳴九瞥了一眼,放下抱臂在前的手,孫是聞見狀,對他搖了搖頭。
他這不加掩飾的神情沒錯過莊爺的眼,但他只是笑笑,望着解凍的凍土中央,那顆參天的古樹。
“小桐,我問你。”他悠悠道,“你知道仙蔚嶺這個地方,以前是什麼樣子嗎?”
“知道,”孫井桐道,關於三家駐地選址的原因,三家孩子在祖廟修學時都有提到,“江南卑溼,洪水氾濫,災害頻發,直到興水利開橋渠後,這裏才逐漸變成我們熟悉的富庶之地。”
“是啊……江南卑溼。”莊爺不由感慨,“這裏並不適合居住,但我們家族的先祖從披髮文身的蠻人變爲傳承千年的祕術之家,你我現在所享用的一切,都離不開先祖的饋贈。”
“所以?”孫井桐問。
“所以……”秦爺忽然開口,“三家嘔心瀝血造就的東西,改造的富饒之鄉,爲何要偏偏和一羣凡夫俗子共享?”
“三家祖訓,不得利用家族祕術謀求現人世權力。”孫井桐眉頭越皺越深,“人貴有自知之明,非要論起來,我們也不過是一羣使命特殊會點祕術的凡夫俗子,還是別把自己當做什麼特別的人看待。”
“笑話!”秦爺冷嗤一聲,“連景家那羣人都敢謀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我們怎就不能爲孫家爭取?”
“你們不是在爲孫家爭取,你們只是想爲自己爭取。”孫井桐冷冷道。
“孫家很好,歷代先祖都記得在每一代人世普通人給過的幫助和支持,三家不可能脫離現人世而存在,更不該妄圖凌駕在別人之上,我們並不比他們高貴。”
“那只是你的想法,小桐。”秦爺嗤笑,毫不留情,“你們就算阻止了我們,你們難道能強迫所有的三家人都跟你想得一樣?一廂情願,幼稚!”
葉軫和葉章默默對視一眼。
的確,他們是出於對葉鳴九能力的信任當了他的親信,但孫井桐年齡太小,即使天資過人,但以她的經歷並不能服衆,如果不是九哥和聞叔對她的強力支持,很難想象憑她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四周靜得出奇,孫秦對自己這番話很滿意,畢竟這是三家相當一部分人的想法,而他只是說出來罷了。
可他沒想到,對面沉默的孫井桐忽然擡起頭,幽幽道。
“能。”
她聲音難辨喜怒,秦爺被她決然的態度弄得驚了驚,倒是莊爺先是愣了片刻,隨即哈哈大笑。
“好好!”孫莊拊掌道,“我很滿意你這個答案。”
孫井桐盯着他,等待他下一句話。
“小丫頭,你知道嗎?”莊爺笑着說,“你跟你爸爸當年的回答,一模一樣。”
孫井桐愣住了,她下意識看向孫是聞,這個父親生前的好友,孫是聞卻沒有迴應他的視線,上前一步,面對兩位老人。
“到此爲止了。”他說,示意跟來的兩名本家青年帶走他們。
咒枷很快被戴上老人的手腕,在走出空間前,莊爺回頭看了她一眼,“去泠原吧。”他道,“雨時沒完成的事,至於你是否能做到……我很期待。”
孫井桐目送幾人離開,等到空間內徹底安靜下來後,孫是聞轉過身問兩名葉家術士,“這裏的構造,和地皇殿區別怎樣?”
“不怎樣。”葉軫撇撇嘴,“除了這顆突然長出來的樹,其他的都不一樣,我知道聞叔你很着急找到人皇的下落,但仙蔚嶺千百年都沒動靜,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這裏?”
“人皇?”孫井桐愣了愣,望向葉鳴九,“鳴九大哥,你們最近一直在打探人皇的下落?”
“只是推測,”孫是聞解釋,“考慮到連山密宮和地皇殿先後被發現,加上景家的變故也是受那個人的影響。據我們得知,他已經先後出現在中天皇君和地皇的神像附近,下一個目標定在人皇,有很大可能。”
“提前預知對方的動作,有利於順利捕獲。”葉章補充道。
“你們是問徐月……洲嗎?”孫井桐念出這個名字,“在連山密宮被發現後,我就已經讓三家通緝他了,難道現在還沒有頭緒嗎?”
葉鳴九沒回她,而是給了葉章和葉軫一個眼神,兩人會意,迅速離開,偌大的空間只剩下他們幾個。
“你不如想想,”葉鳴九對上他,“以三家的能力,找到一個和三家有淵源的逃犯,真的有那麼難嗎?”
當然不,孫井桐瞬間會意,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三家內的核心一直在包庇那個人。
“葉家三爺和他有過勾結,聽你們的意思,景家那邊的變故也和他脫不了干係。”
“再想想。”葉鳴九道,“並不一定是包庇,有時候僅僅只是沉默,也會給我們莫大的阻礙,哪怕明面上,他們甚至還是好幫手。”
他這句話意有所指,孫井桐看向獨眼男人,“聞叔?”
“那個人變化很大,最近祝禱那夜一次照面,我的確沒有認出來,是我的疏忽。”孫是聞道,“我和鳴九私下商量過了,你說的徐月洲……應當就是曾經的那個葉家人。”
孫井桐驀地睜大眼,過往的一切蛛絲馬跡在她腦海中瞬間浮出,很快,她想通了許多事。
“那……我爸爸……”她默了默,問,“是不是也跟他有關。”
“莊爺應該也知道一些內幕,所以纔會提醒你去泠原。”葉鳴九道,“正好我已經有段時間沒回駐地,不如就趁此機會,徹底弄個清楚。”
孫井桐已經鬆開良赭,走到葉鳴九身前,“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別急,你纔剛回來。”孫是聞囑咐,“你爸爸留給你的‘遺產’,如果不能徹底掌握,我跟鳴九這麼多年的努力,也就白費了。”
“我知道,”她望着兩人,“我是你們計劃最重要的一部分,我不能拖後腿。”
少女神色很坦然,情緒並沒有因爲大哥和親密的叔叔並不純粹的關心而波動,孫是聞見她心無芥蒂,只是嘆氣。“小桐……”
“沒關係,我能理解,因爲我和鳴九大哥,還有聞叔的目的都是一致的,我很高興你們願意把寶壓在我身上。”孫井桐道,“你們的好,我都記得。”
“成事在人,這是你自己的功勞。”葉鳴九按了按她的肩膀,“所以先別急着過去,趁這幾天,好好在仙蔚嶺找找你父親留下的資料,而且……”
他頓了頓,“我們在等一個重要的當事人被送到泠原。”
“鳴九大哥說的當事人……和我想的是一個嗎?”她問。
孫是聞聽到這話,只是笑笑。
“除了他,還能有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