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無數隻手在把他拽去泥濘的深淵,他掙扎的絕望又崩潰,快要在那片黑暗裏沉溺而亡。
耳旁響起了他熟悉的聲音。
那個溫暖又堅定的聲音在叫他,秦舒煜。
清脆悅耳的聲音,遙遠的又飄渺,給他帶來一絲光的救贖。
光如同炸裂的銀瓶,使他的四肢百骸重新充滿了力量,他從泥濘渾濁的深淵裏掙脫了出來。
願秦舒煜他,平安喜樂,順遂無虞,皆得所願。
眼裏的場景沒有變化,壓抑沉悶的紫檀木牀圍雕欄,明黃的圍帳,寬大空蕩的牀,爐內的龍涎香已經燃盡,這裏是他起居的寢殿。
是東宮。
殿外鬧哄哄地聲音,繁雜無章,好像是一羣無頭蒼蠅在開着熱鬧的集會。
隔着數丈格檔,秦舒煜覺得吵。
他撐起身的瞬間,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在膨脹着都在痠疼着,體內的臟器還不住地往下墜,傷口在這起身的動作下,浸出了絲絲血痕。
血隱約的透過了前胸層層疊疊的白紗布。
他全身被紗布裹了一層又一層,扯着肉的拉扯感把他的汗給疼了出來。
他疼得抽了一口涼氣,“葵安。”
見葵安從屏風前出來,而不是守在身旁,這讓秦舒煜不太愉悅,葵安扶他下了牀,趕忙從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素袍,不敢用力,只鬆鬆的披在秦舒煜身上。
他的這位師弟,給他送了一份大禮。
那位冒牌頂替他的人,竟然就是南南苦苦尋找的人,她的親哥,南珉隱。
看着南珉隱那張與南南相似,卻滿是憂鬱又眼神空洞的臉,破碎的衣衫下暴露出肩傷,更叫秦舒煜恍惚了神。
南珉隱和顧紹昀,兩人宛如被人操縱的傀儡,只直衝殺,不知疼痛,無懼死亡。
秦舒煜偏偏被南珉隱連續找到了破綻,害的自己差點死在南珉隱的劍下。
秦舒煜揉了揉額角,他好想她。
想見她彎彎的笑顏,想見她瀲灩的紅裙。
想迫不及待的見到她,並告訴她,南珉隱沒死。
一襲白袍,臉上毫無血色的秦舒煜撩開珠簾出現在了衆人面前。
“殿下……”在場衆人見着秦舒煜從內殿走出,慌亂中停止了推搡,來自皇宮的傳喚官已經嚴肅的站在中央,特意前來東宮代傳嘉沅帝的聖意。
陸定青面色沉凝,尤其是在看到秦舒煜坦蕩的胸口出暴露的那絲血痕時。
秦舒煜見狀攏了攏衣袍,把白紗下的血光藏了起來。
東宮之人阻擋外臣內侍入殿。
來自皇宮的內侍外臣偏偏要硬闖東宮。
所有人不眠不休的僵持了三天三夜。
秦舒煜跪地領旨。
“今南與□□,外姓佞臣顛覆南氏王族統治,試圖改換他姓建立新政,如此行徑,實則玷污血脈純統,被天道不容。
現行清搖令如下:太子秦舒煜即刻親率二十萬皇軍前去平亂,定於一月內收回南與全境政權,歸復東皇皇室。”
秦舒煜抿了抿,他低垂着頭,看不見他眼裏閃爍飄渺的光,伏在地上,雙手舉過頭頂,“兒臣領旨。”
秦舒煜捏到了夾在聖旨裏的那枚皇軍的軍符。
他手臂無力的垂下,這一刻他宛如一具被抽掉靈魂的死屍,麻木的站直了身,那張漸漸泛着鐵青的臉,徒增了幾分飄忽不定的迷茫,他偏頭問陸定青,是在抓起那根救命稻草的執拗。
“孤怎麼沒有聽明白?”
陸定青向宮人示意,很快便是拿來那副龍鱗鎧甲,他拿過頭盔,遞給秦舒煜。
“殿下,請啓程前往南與平亂。”
她那般惜命,定是無恙的。
況且自己已經派了封墉戌前往南與,該是能護下她。
秦舒煜僥倖又偏執的想着,腰間被一硬物咯得生疼,他低頭看了看,是她曾經給自己縫在內側,裝凝息丹的布袋。
他喉頭滾了幾圈,丹藥落袋了,那豈不是意味着,人……
“你隨孤先前往南與,東皇大軍交給李潤豪,讓他隨後全軍壓境,與南與王都傈都城匯合。”秦舒煜立身於白馬之上,他仰頭吞下整瓶止血藥,口腔裏瀰漫着苦澀乾癟的藥渣,他奪過陸定青手裏的水袋,幾口囫圇嚥下。
清冽迴盪,刺激熱火的後勁留在秦舒煜的脣齒間,他拿手背蹭點嘴角的酒漬,“這酒。”
是南與的上醴泉,她最喜歡的。
陸定青接過秦舒煜拋開的水袋,他從秦舒煜搖了搖手裏的水袋,“啊,殿下身重劇毒,又捱了數刀。倒是比預想的時間醒來的早些呢。這酒是臨走前,南國主贈予下屬,這酒甘冽清香,既能暖身,也不醉人。殿下滴酒不沾,該是沒喝過。”
秦舒煜情緒越發煩躁,他揚鞭策馬,把陸定青甩在了身後,陸定青高聲詢問,“殿下您認路嗎?”
“你既然知道,那還磨嘰什麼?”
沉悶的馬蹄聲在不停地迴盪在密林間,大雨初歇後,潮溼的泥土氣息裹着森林裏的新葉氣味,一股生機盎然的茁壯,兩人卻一路沉默,氣氛凝重。
陸定青不安,“……殿下,您身體還未痊癒,這人和馬都遭不住您這般不要命的奔波……”
“孤越早一點抵達,她便早一點安全。”秦舒煜的臉色逐漸慘白,陸定青知道他在硬撐,“殿下您不是提前讓封副將去往南與了嗎?您該相信封副將。”
“孤信他,只是最信的始終還是自己。”秦舒煜仰頭遙遙看到了那座看似固如金湯的城池。
灰黑色的城牆蜿蜒綿延,勾起他無數沉醉的夢。
城裏有着讓他魂牽夢繞的人。
傈都城。
秦舒煜身騎的白馬反覆顛簸了幾下。
白馬由於拼命奔波,筋疲力竭,倒地抽搐幾下。
馬累垮了。
站定的秦舒煜往籠罩在死寂中的城池內看去,城門無人把守,城門打開,裏面寂寥空蕩,沒有活人的跡象。
清瀝的水汽混合着輕微的血腥乘着一陣微風從城內吹散開來。
夕陽殘血,濃郁的血色沾滿了整個天頂。
像極了他記憶裏那抹絢麗的紅裙。
這座城靜謐的不像話,他先一步進了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