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顧爾聲的監視下,萬寄遙按約準備起了復生的儀式,她前後足足準備了三個月有餘。
萬寄遙反而成了多年以來第一個在東宮活過三個月的女人。
東宮內一致認爲,萬寄遙會成爲他們的太子妃。
傳言愈演愈烈。
如同滾雪球般,往捕捉八卦世俗的人羣中撞去。
如同炸裂的火光,把秋日裏沉甸甸的希翼燒得徹底。
整個大陸都在瘋傳,太子秦舒煜將不日大婚,將會娶那位他親自帶回東宮的女人。
今日是萬寄遙住在東宮的第四個月的第一天。
也是南瑾陌十九歲的冥誕。
不知不覺,她已經消失七個月了啊。
他偏執的想着,她只是在哪個地方睡着了。
畢竟她睡起覺來,六親不認,任憑誰都叫不醒。
她向來很討厭人打攪她睡覺、泡澡,也討厭人說謊……
邊想着的秦舒煜邊看着眼前已經竣工的宮殿,多日奔波勞累的臉上終於流露出一絲欣喜。
那是他全全照着她的尚德宮搭建起來的,他害怕她不喜歡紫宸川的建築,吵着鬧着回南與,不願意住在這裏。
他害怕自己留不住她。
偏殿的那個女人真是鬧個不停,他脾氣終究還是太好了,他明明厭惡自作聰明的人,也厭惡受制於人。
這時的萬寄遙掌握住了他殘存的僥倖,是他最後一點殘存的渴望,他姑且讓這隻存有異心的瘋狗狂吠着,叫囂着,最後再讓其徹底崩潰,爲她陪葬。
這個女人想用言論逼他留下自己的那條命,他可以留她的命,可偏偏選了他最厭惡的方法。
可笑愚蠢至極。
秦舒煜在南瑾陌十九冥誕的這天,第一次踏進了這座偏殿,顧爾聲和陸定青緊隨其後,他身後還跟着東宮的掌事大宮女銀蓮。
銀蓮是伺候過他母妃的宮人,他母妃死後,銀蓮便留在了東宮。
銀蓮端着托盤,紅豔的布遮擋住了凸起的硬物。
葵安跟在銀蓮身後,端着同樣的托盤,紅豔的布平平的蓋在托盤上,瞧不出裏面的東西。
“太子駕到。”葵安的聲音刺破寂寥的天際。
身穿淺緋色的萬寄遙施施然從敞開的門內走到殿前,壓下滿頭珠釵,屈膝施禮,“小女見過太子殿下。”
白衣秦舒煜勾了勾嘴角,溫柔和煦的笑試圖遮蓋住他眼底的烏青。
他揹着手,跨步就進了門,“平身。”
萬寄遙看着眼前面無表情,壓迫而來的衆人,搖擺不安從內心深處竄出,她緊跟上了秦舒煜。
秦舒煜繞開層層疊疊的褐藻色紗帳,大廳往下深挖了數幾丈,他盯着鑲嵌在地面下,佔據整個大廳大小,且有着環環繞繞,如同迷宮般的路線,是一副通體呈碧綠色的地圖。
所有的線路匯聚到中央。
匯聚在那個處於凹陷的圓心裏。
秦舒煜感覺這張幽幽暗暗的綠色像搖曳在黑暗中的鬼火,“這是什麼。”
萬寄遙笑眯眯的站在秦舒煜身旁,“這就是殿下要小女準備的整個儀式所需的東西。”
萬寄遙暗暗笑着,她就是要秦舒煜的血,“殿下可以用自己的血肉重鑄她人魂魄。屆時,她的屍身便會受這新魂魄指引,回到殿下身邊。”
萬寄遙站在高階上,往下層的圓心中央偏着頭,“殿下請吧。”
秦舒煜整個人徹底在醍醐灌頂中驚覺過來,世間哪有所謂的復生。
不過是生者對逝者的無限眷戀罷了。
不過是謊言罷了。
不過是悽楚的私念罷了。
他竟然荒唐至此。
真的以爲她能活着朝自己走來,能住在紫宸川,能住在這裏的尚德宮。
他歪着頭,笑得溫潤親和,“你忘了要孤服用長生歡,所以從頭到尾,你都在騙孤。陸定青,顧爾聲。”
兩人聞聲,快步朝裏面走近。
秦舒煜嘲笑着自己的愚蠢荒謬,孤注一擲,什麼牛鬼蛇神都信,他最後那點飄渺的奢望在這慘淡的現實中化爲灰燼。
他在大徹大悟中,心如死灰,整個人被抽空了一般,空落落的,提不起任何勁,“這個女人交給你們處置。”
“咚”地一聲,萬寄遙在同兩人拉扯下掙扎着,直直摔向了那個中空的圓心,她的頭磕在凸起的邊框上,她血漸漸填滿了整張在秦舒煜看來像是地圖的東西。
血順着蜿蜒曲折的路線,盛滿匯聚在了萬寄遙的身下,染髮出濃郁的血腥熱氣。
葵安踩着血跡,探了探萬寄遙的鼻息,“殿下,還有氣。”
“這樣都死不了,那就是福大命大的有福之人。你這女人待不上這般的好運,不如由把你這運氣傳給南南。現在整個大陸都盛傳孤將不日大婚,那便如世人所願。”
秦舒煜清潤平和的笑了笑。
銀蓮和葵安把托盤放置在了萬寄遙的跟前,秦舒煜坐在椅上,淺淺含笑,雙手交疊在膝前,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萬寄遙,“既然你有心,這些東西都是交於你,好好保管,若孤發現有一點污損,孤便削你一根手指。”
血交纏粘黏着萬寄遙凌亂的發,額角的血已經凝固,萬寄遙顫抖地揭開了第一個放置着凹凸硬物的托盤。
惡寒從萬寄遙的背脊爬至全身。
是個通體由黑玉雕琢,肅穆的靈牌。
吾妻南氏閨字瑾陌之牌位。
萬寄遙凌亂、慌張地揭開了並排在旁邊看似正常的托盤,讓她捧着靈位不說,竟還給了她一身縞素。
一條深幽蜿蜒的河道裹在粘稠的霧裏,四周寂靜又漆黑。
南瑾陌不知道她撐着這葉扁舟行了多久,整片河上就只能聽到孤零零地划水聲。
她撐蒿的手掌磨破了皮,在熱辣辣的疼,隨後又被一層的一層的上升水汽壓住了。
遠遠的幾點暖黃赫然鑲嵌在了黑暗裏,如曳曳的螢火在指引着她繼續前行,像有人爲她點了燈,讓自己找到出路。
可她感覺自己精疲力盡,便收了手裏的蒿,盤腿坐在這葉搖搖欲墜的小舟上,任憑水波推動。
她不止一次環視這些個沒有丁點聲音的河道,這裏除了她自己,除了連綿的黑,除了寂寥的水聲,什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