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嘈雜,對於遁入元海之中的二蛇而言,自是難以打擾。唐紫明白,道三同道利的心神,此刻正同那元海邊界的混沌搏殺。未能分出個高下之前,斷然不會醒來的。
“黑娃,”唐紫看向車頭的黑娃,主動問話道,“幾日前託你採買的甲冑,進度如何了?”
倘若要問唐紫,對金蘭寨有什麼怨言的話,那麼光膀子這件事情,鐵定奪得頭籌。
她實在是無法忍受了。
就拿此刻來說好了,天氣已然入秋,不似夏日那般悶熱。但這條街上的幾百位好漢,穿有上衣的卻寥寥可數。或黃或銅或黑的膚色,加之三色的文身,簡直就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文身展會了。她知道,他們這是在炫耀。身上的每一個圖案都有各自的含義,只有新入行的菜雞,纔會羞於展露貧瘠的上身。
畢竟什麼事蹟也沒有的前提下,胡亂去紋,只是徒增笑柄罷了。
“我跟你講唐紫,你最好也去紋一個!紋一個滿背滿手,”這是道三以前對唐紫的建議,“一個匪盜是一顆星辰的話,唐紫你高低也能紋個銀河了!去吧!拿出大姐大該有的樣子!”
不知爲何,唐紫的腦海陡然迴響起了這段的話語,她最終還是沒能忍住,一個腦瓜崩就磕在了道三的額上。
“嘚!”
兀的一聲鈍響,使得正要開口的黑娃,又將話吞了回去。
“是出了什麼紕漏嗎?”唐紫收回手,輕輕揉搓,方纔磕得有些過猛,銅底座穿回的地道使得關節生疼,“有什麼說來便是,我知道你不識數,但我想這寨子裏的人,應該是沒這個膽子坑你的。”
“沒出什麼大問題,就是產量太低了……”黑娃垂眼看向唐紫,耐心地解釋,“雖然遲山接連擼了五六個鐵匠過來,但是這幫人出工不出力,一枚甲片能泡湯整個晌午。”
“要麼給合適的工錢,要麼就將家眷一併擄來,”唐紫的回答令黑娃瞪大了眼睛,“手藝到底是在別人身上的,只能讓他心甘情願地去做。”
一出口就知道,老黑手黨了。
“是了,得給夠工錢。”黑娃點頭應道。
顯然,他只贊同前者。
“不管了,先出發吧!”唐紫走到車頭處,揮揮手將黑娃趕到一邊,然後灑脫地坐上了車頭,“這幫人有自己的手段,我們只管安心等貨齊就是了。”
說完便駕車,緩緩走了。
兩旁吹牛打屁的匪盜,眼見大姐大走了,便各自看向自己的頭人。在頭人點頭示意之後,紛紛利落登車,尾隨唐紫向山寨外駛去。
一時間數十輛新舊不一的板車,滿載着人與貨物,在這寨中狹長的小道上頭尾相連,揚長而去。
這車隊宛如長龍,煙塵滾滾,駛出大門後紛紛展開旌旗。
旌旗是書生瞞着唐紫做的,直到展開時她纔看見。山風獵獵,旗面迎風整個舒展,其上的紋樣居然也是參照舊時,月如家的形制繡的。
“親孃啊,好壯觀的車隊,”寨外紮營歇息的匪盜見了,紛紛起身讚歎,“那旗子上寫的是什麼?可是金蘭二字?”
他眯眼細看每一面旌旗,可惜卻識不得字,無論怎麼賣力去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什麼二字?字認不得,數數也不會了是吧?”邊上的匪盜連忙打斷他,“你自己掰開手指頭數數,明明是三個,月女口三字!”
說完神氣地昂起頭來,幾乎是拿鼻孔視人了。
這怪不得他得意,這幫子匪盜,就沒幾個識字的。
“天哪!兄弟你孃的好生博學!居然識得了字!這月女口是誰的名號?聲勢如此浩大?”
“一魚兩喫,用心良苦啊……”唐紫看着旗子,搖頭苦笑,“還好留有後手,不然真是任人拿捏了。”
“唐紫,我們接下來去哪裏?”黑娃聽她喃喃自語,有些不明所以,“不會是回河套吧?”
他見唐紫駕車而過的道路,是原路返回,所以這麼想着。
“拿着,”唐紫將繮繩遞給黑娃,轉身在車板上的貨物裏一陣摸索,“先順遲山的心意,原路返回好了,到時再擦過山城的邊界,去往他處……”
她說着俯身,將手往貨堆裏一探,完後摸出了一張地圖出來。
黑娃只見她展開地圖蹙眉細看,像是在思忖着什麼。
“算了!膽子還是大點,直接衝進山城的邊界,”唐紫陡然發聲,指尖沿着路線向前一劃,直接落在了一處莊園的位置,“我記得這裏,是一位家老的莊子,咱們便去這裏打趟秋風。”
話畢,唐紫側頭看了看黑娃的眼睛,她擔心黑娃會對這種事情產生抗拒。
果然,黑娃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但只是皺着眉頭沒有吱聲。
“這樣做呢,是金蘭寨想看到的,我們順着他們的心意去做,往後的支持會多一些,”唐紫開始解釋自己的動機,“何況你看,這後面一車車的弟兄,都是要真金白銀去養的……”
她試圖讓黑娃接受。
“養他們,煉丹不就好了。”黑娃反駁道。
他到底是在牴觸,牴觸打家劫舍這件事情。
“水至清則無魚呀,咱們而今活在這爛泥塘裏,就要……”
唐紫還想解釋什麼,卻被黑娃打斷。
“算了,不說了,”黑娃手持繮繩,重重地一揮,“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這麼去做,到時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夾在山城和金蘭中間,一旦失敗,只能流浪天涯了。”
他到底是有些故土情節,想着往後還能衣錦還鄉。
“好吧……”唐紫沉默片刻,最後還是說道,“我明白你的顧慮,但我們不得不這麼做。”
是了,無論是站隊也好,供養弟兄也罷,都是無奈之舉。
“那就依你,但是後面安頓下來了,你得幫我把老孃接出來。”
“沒問題。”
“嗯,”黑娃看着唐紫點點頭,“那打完秋風去哪裏?”
不料唐紫狡黠一笑,手指越過地圖上的一大塊土地,戳在一處陌生的位置。
黑娃探頭看去。
那是兩方勢力的交界處,夾在三大家中,除開山城外的另兩家中間。此地不和山城接壤,離金蘭寨的外圍也有些距離。
好奇怪的位置。
“就去這裏好了,”唐紫突然壞笑起來,“咱們在這地界住下,但不打這兩家的主意,就逮着山城猛薅!”
黑娃聞言,一頭霧水。
“這樣吧,你設身處地地想想,換做是你,手邊突然來了窩匪盜。你可以伸手去打,也可以置之不理……”唐紫繼續笑道,耐心解釋,“這窩匪盜,不但與你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還天天打你對手的主意,偏偏你的對手還鞭長莫及。面對這種情況,你會如何去做?”
黑娃愣神了片刻,纔算是想通了,於是試探性地問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是了。”
唐紫笑着點頭,愜意地向後倒去,靠在了貨物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