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於唐紫想象中的木架，此地的葡萄架是由白石整個削切而成的。形似十字，質地渾厚，佈滿了風雨沖刷的痕跡。尤其是現在，葡萄收穫過後，一望無際的藤蔓和白石架相輔相成，在這月光之下，多多少少有些淒涼的體會。
他們緊忙收緊繮繩，將馬勒住。然後翻身下馬，自腰間取來布團將馬蹄包裹。
“唐紫，你繩子系得不夠死，待會兒要掉的，”付百一剛剛包好一隻馬蹄，便見得唐紫手法生疏地擺弄繩結，“你放那裏等我來吧，不是說打死結就好了，要那種活釦，掙不開的那種……”
他說着，小心翼翼地將一隻馬蹄搭在了自己的膝上，向唐紫展示繫繩的手法。
“原來是纏箭羽的手法，我懂了，”唐紫只是看了一遍，便認了出來，“好了，你弄的吧，我會的。”
上一世拮据的時候，唐紫她也做過一段時間的獵戶，這種結繩的手法，她早就爛熟於胸了。
於是三五兩下包裹完畢，一行再次攀上馬背，疾馳而去。
大抵是大軍在此，莊裏的長工和護衛，盡皆鬆懈了的緣故。這一路過去，除了驚起幾聲犬吠，竟是一個人也沒碰着。
“這些狗叫個不停，沒事麼？”付百一跟在唐紫與許佔營後面，有些擔心，“要不先把它們弄死吧！”
“沒有必要，”許佔營答道，“現在這莊子裏全是生人，狗叫真的再尋常不過了。”
果真如他所言，付百一斂神靜聽，四處都有犬吠。
他們很快便翻過了第一座山頭，可惜只見到了幾處低矮的棚屋，黑漆漆的，沒有人居住。
“再翻過一座山，我們就把馬栓好吧，”許佔營似乎對這裏十分熟悉，擡手指着東邊的一座山包，“等下先在那處山頂停下，那座山後面就是酒莊了。”
他習慣性地把雪月山莊，稱之爲酒莊。什麼風花雪月的名字，他才懶得去記。只管知道產些什麼，酒莊羊莊米莊……
也不知道他一天天的，附庸風雅，附庸到哪裏去了。
“頭兒，咱們可以下馬了，慢慢牽過去……”許佔營在接近山包後，放慢了馬速，“這酒莊我去過一次，應該住不下一千五百人的，我擔心他們在莊外支起了帳篷。”
只要支起帳篷，就得有人巡邏營盤，這幾乎是山城隊伍的教條了。
唐紫點點頭，擡手示意隊伍停下。繼而便是十來匹馬兒慢慢剎住，鼻腔噴着呼吸，馬蹄原地踢踏的聲音。
他們在田野間，尋了處隱蔽所在，有幾棵矮樹，以及一人高的灌木。於是便將馬兒栓在那裏，跟在許佔營身後，故地重遊。
到了山包頂上後，令所有人感到意外的是，這山頂上居然搭了簡易的木臺。
“我上次來，還沒這東西，”黑燈瞎火的，許佔營貓着魁梧的身軀，小心翼翼地說道，“不過這地方視野極好就是了，整個莊子一覽無餘。”
他們蹲着身子，慢慢挪到了木臺邊緣。放眼望去，臺下是數個山包所圈出來的平地，莊子便屹立在平地之上，一路蔓延到對面山包的山腰處。
“快看那山腰的地方，我上回來的時候，那些房子還在修呢！想不到這麼快就修好了，”許佔營指着一處依山而建的庭院，“這山城的人，就是會享受，看這亭臺閣樓的，還把山泉都圈進院子裏了，嘖嘖嘖……”
當時她逃命至此，山莊的房舍連同着漫山遍野的葡萄架，都被燒了個精光。倒不是冶血宗趕盡殺絕，而是金蘭寨內部分贓不均燒的。
“嘶……好多人，”付百一驚歎道，“唐紫，怎麼辦？那些人果然在這裏！”
他突然被眼前的景象衝擊，一時竟忘了自己是有備而來的。
只見山腳下的莊子燈火通明，無數人頭攢動，幾十幢房舍割開來的小巷，坐滿了卸甲後的鐵衛。
他們顯然是毫無戒備的，刀兵都用油布裹上了，就近支在身後的土牆。
三三兩兩的，以各自的小團體圍坐，還擺滿了酒食，顯然受到了主人家的熱情款待。
“頭兒！現在動手嗎？”不同於付百一的緊張，許佔營見他們如此懈怠，興奮地摩擦起了手掌，“還是說等他們再喝一會兒？”
“再喝一會兒吧……”唐紫回顧了一下時間，心想黑娃他們離這裏還有一段路程，“咱們也休息一下，把帶出來的烙餅吃了吧！”
她掏出懷裏的烙餅，將山下的莊子，和記憶中的廢墟開始對照。
不對，唐紫皺起了眉頭，這莊子比她記憶中的，大了一倍不止。至少那處依山而建的庭院，上一世是沒有的。如果有，即使被火燒了，也會留下殘垣斷壁。
“你上次來是什麼時候？”唐紫嚥下一口餅，趁着擰開水袋的工夫問道，“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小山莊要修庭院？”
“唔……我想想，應該是半年前了，”許佔營一邊嚼餅一邊說，“對了！我想起來了！就是你把山城砸了的時候！你砸完沒多久，這裏就開始修庭院了！”
許佔營這吧唧嘴喫餅說話，當場招致了付百一的白眼。
沒教養的老東西，付百一狠狠撕下一口餅，心中不屑道。
“嗬！那看來這家老，在山城重建這上面，撈了不少的油水啊……”
唐紫一聽他說完，便立馬懂了。她擡眼看向那庭院，院中滿是僕役們忙碌的身影。中央處的華麗亭臺，還有樂師正在舞弄鼓瑟。
亭臺下，是一處圓形的空地，支起了帷幔，搭好地臺。衣着華貴的二人，正坐在各自的地臺上，隔空對飲。
燈火闌珊之中，那地臺上的女子，唐紫一眼便認出來了，是山唐鐵衛的總頭。
對面那人她卻不認識。
無論是身影，還是年齡，都不像是這山莊的家老。
“我記得這雪月山莊的家老，是個駝背來着……”唐紫眯起眼睛，想用力看個清楚，奈何太遠了，“難不成……請總頭落腳的，不是家老？”
“什麼？！”付百一與許佔營異口同聲道，“不是家老？！”
他們聽聞這話後，唐紫明顯感覺到，周邊的氛圍輕鬆了許多。
看來這二人從始至終都是怕的，怕面對三轉的修士。現如今陡然聽聞少了一個，就像是壓在身上的大山，被削去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