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陛下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19章 19
    第二日天還未亮,外面便漸次上了燈,偶聽得幾聲禽鳥的叫聲,窗外人影憧憧,只未得主子吩咐,統統斂聲屏氣,半蹲着候在窗外廊下,不敢隨意進內間。

    林容尚且迷迷糊糊,心裏嘟囔:天還沒亮呢,點什麼燈,鳳簫這丫頭又鬧什麼鬼?一時又反應過來,昨晚陸慎是歇在這兒的,手不自覺往旁邊一探,牀另外一邊已經空了,只還留有一些溫熱之氣。

    她驚得立時坐起來,睡意全無,見身上衣衫完好,鬆了一口氣,忙不迭下牀來,正好迎上陸慎從淨室裏出來。

    他已經換了一身煙墨色暗雲紋的細綾中衣,不笑的時候,越發顯得整肅冷峻,只眉頭鬢角還掛着些許水珠,他緩步過來,順手扯了烏木衣架上的一塊兒天青色綢布。

    等陸慎擦完了臉,這才覺得這綢布甚是怪異,雖是一塊兒純色沒有繡花的綢布,頂端卻有兩根長長的細帶子。他擰着那兩根帶子好一會兒,又瞧了瞧林容欲言又止的神色,這才反應過來,這是婦人內穿的小衣。

    林容見他臉色鐵青,訕訕開口:“丫頭新做的,還沒穿過。”

    陸慎哼一聲,把那小衣仍在一旁,吩咐:“更衣。”

    這屋子裏並沒有旁人,這個更衣說的自然就只有林容了。她微微嘆了口氣,手持着一盞明角燈,憑着記憶去翻檢昨夜的藤箱,好半晌才解開包袱,尋出來一套月白色的綢衣。

    林容穿越不過大半年的時間,此時的衣衫又以繁複華貴爲上,繫帶頗多,就連她自己的好些衣裳,沒人幫忙的話,還真沒法穿上,更何況這不熟悉的男子衣衫。

    林容擺弄了好一會兒,這才勉強套在陸慎身上,只那玉腰帶實在沒見過,怎麼扣也扣不上,她索性環腰,從陸慎身上解下來,拿在手上細細端詳。

    陸慎背光立着,那婦人的身量頗小,不過堪堪到他胸口,如雲的綠鬢已放了下來,直垂到腰間去,耳垂上是一對兒水滴狀的碧璽,一晃一晃打鞦韆似的。這婦人忙活了好一會兒,寬肥的中衣早已不似原先那般嚴密,屈膝整理下襬褶皺時,衣溝下淺露出一團紅玉來。

    他閉上眼睛,牆角一樽青綠銅鼎也不知點了什麼香,一蓬一蓬浮上來,薰得他腦子裏又想起那句豔詞來——溫比玉,膩如膏。

    林容對此無知無覺,見他閉眼站着不動,又嘆了口氣,開口提醒:“君侯,可要喚人進來伺候洗漱?”

    陸慎睜眼,問:“何故清晨作此長吁短嘆之狀,你有什麼不足,還是有旁的困苦?”

    林容心裏腹誹,一大早使喚人,連嘆氣都不許,泥人尚有三分性,她一時也冷了臉,懶得再裝:“不敢。”

    陸慎板着臉訓道:“可見叫你抄的家訓,你也並沒有往心裏去,不知祖宗教養子孫保養自身的道理。人之精氣,全在於晨,早晨便一團愁苦,這一日也算廢了。”

    說罷,便推門而去。

    林容愣住原處,見他走遠了,立刻癱倒在牀上,罵道:“神經病!”

    話音剛落,翠禽、鳳簫便躡手躡腳地進來,蹲在牀邊:“主子,可要起身?外頭止戈院來的丫頭都起來候着了。”

    林容閉着眼睛問:“什麼時辰了?”

    鳳簫答:“纔剛寅時三刻,那位杭卿姑娘說,君侯一貫是這個時辰起身的,雞還沒叫就把人喚起來了。”

    寅時三刻,才四點鐘,林容裹了被子,往裏滾去,翻了個白眼:“等雞叫的時候再叫我吧,周扒皮家的長工還等雞叫纔出工呢?”

    鳳簫同翠禽面面相覷:“縣主說的周扒皮是何人?”

    ……

    林容被吵醒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偶有重物落地的聲音,她縱使想再睡也不能了。赤腳下牀,推開菱花窗,便見院子裏丫頭婆子搬着騰箱往來,鳳簫端了茶進來。

    一面見林容已經醒了,披着衣裳立在窗前:“我就說,這樣大的動靜,怎麼能不吵醒人?主子,您醒了多久了?”

    林容端了茶漱口,往旁邊淨面過了,坐在銅鏡前挽發,問:“外頭在做什麼?”

    翠禽往外頭來,一面接過梳子,笑道:“是君侯今早兒吩咐,命人把寢具、換洗衣物,送到咱們院子來。還有好些擺件、桌椅,說是君侯用慣了的,杭卿姑娘一併命人搬了過來。”

    林容聽了皺眉,只不言語,沉默地用了半碗胭脂米並幾個豆腐皮包子,便擱了筷子。

    過得會兒,外頭喧鬧聲漸漸小了,杭卿進來回話:“君侯吩咐得急,奴婢不敢拖延,不知吵到夫人沒有?“

    林容飲了口茶:“無妨,睡多了反而不好。”

    杭卿便道:“奴婢剛來,人又年輕不中用,一府裏的庶務沒理出個頭緒,按下這頭又起了那頭。那日送東西過來,又不巧,夫人午憩沒醒。算起來,這十幾日,還沒來得及過來拜見夫人,請夫人恕我失禮。”

    她一身豆青色對襟褙子,底下是雪白的裙兒,頭上插着一支老梅銀簪子,約見樸素,只是繡鞋上不同尋常,嵌了兩顆拇指大的東珠,臉上帶着笑,說話依舊是不緊不慢,不卑不亢。

    林容知她不凡,並不想得罪:“姐姐說笑了,你是太太身邊的人,家裏的小輩只有尊重的道理,與我自然是一樣的。”

    杭卿道:“謝夫人體恤,也不知夫人這裏還缺些什麼,或喫的或用的,我打發人取了送來。園子裏這些小丫頭、婆子不中用,夫人也只管來告訴我。”

    林容點點頭,趁着她的話頭道:“你送來的丫頭很得用,你要問我缺什麼,卻也不缺。只是有一樁事,倒要請你安排車轎。我從洛陽回江州的時候,路上遇見流民,有好幾個自幼跟在身邊的大丫頭叫流民衝散了,只怕也凶多吉少。我時常念着她們,廟裏除香燭供奉以外,少不得要親自去點個大海燈。”

    話趕話說到這裏,杭卿也只得應下了,她愣了愣,隨即笑,語氣軟和了許多:“夫人心善,連我們這樣做丫頭的生死都放在心裏。您放心,車馬都是現成的,明兒夫人得空了,往二門吩咐一聲,叫侍候執事的跟着就是。豬羊、香燭、茶食之類也叫他們備好,不用操半點心。只是有一條,咱們這樣的人家,沒有長輩領着,是不好宿在外頭的。”

    林容道:“你放心,我早上去,晌午便回來!這時節熱,我也受不住那毒日頭的。”

    吃了會兒茶,外頭有小丫頭來回話:“杭卿姐姐,姑老太太昨兒喫醉了酒,現醒了,好幾位外眷遞了帖子進來,往小終南那邊亭子裏賞荷,喚夫人也去呢。”

    這一個小丫頭話沒說完,又來了一位:“杭卿姐姐,姑老太太說,閒坐着打牙沒趣,叫幾個唱戲的小戲子,女先兒去解悶兒。”

    杭卿聽了,先同林容告了一句不是,便領着丫頭出門吩咐,往何處取東西,叫哪個戲子,席面上預備什麼菜色,要準備什麼酒,哪家的太太怕熱,送些冰去,哪一家的太太聞不得芙蓉花,扯些絹布圍住,再撥一條遊船在荷花池裏,預備着姑老太太起了興致。

    林容坐在裏面聽着,見她三言兩語便安排妥當,辦事既老道又爽利,一時便有了三分改觀。

    杭卿吩咐停當,又進來:“夫人不知這幾位女眷,我陪夫人過去,路上也分說分說。”

    林容笑着點頭:“勞煩你了。”另換了一身衣裳,見杭卿果等在門口。

    兩人一面走,杭卿一面道:“來的這幾位,一位黃老太太是姑老太太從前閨中的手帕交,一位秦二奶奶是姑老太太夫家那邊的遠房親戚,還有一個年輕些的,是府裏太太孃家的表姑娘,也嫁了人了。這三位都是宣州降臣的女眷。”

    林容立刻會意,這是爲了安撫人心。

    那名喚小鐘南的一處亭子,隱在叢叢疊疊地荷葉之中,杭卿親自在小舟前撐篙,驚動裏面藏身的白鷳,撲棱着翅膀飛過來。幾個小丫頭唬了一大跳,叫鬧着偏在一堆,鳳簫理了理髮辮,道:“這荷塘也太密得太可恨了,拔了些,間落開來,也好看些。”

    林容坐着撫扇淺笑:“你拔了這荷葉,入秋了可上哪兒喫新鮮的蓮藕。便是不入秋,這時候那藕節也很好。”

    杭卿回頭,道:“聽沉硯說,當初破宣州,入此園的時候,德公同幾位老先生也道這處荷塘很不成樣子,獨君侯說,天生天養,管它做什麼,這樣的景緻只取一個自然。夫人這話,倒是與君侯,不謀而合了。”

    等上了岸,邊見小洲中央的亭子裏坐着幾位貴婦人,幾個素面的十一二三歲的戲子正站在高處清唱。

    隔得老遠,姑老太太便喚她,未等她行禮,拉了她到身邊坐:“這是我們家新娶的媳婦,她人年輕,臉皮薄,也不好走動,你們得了閒也下帖子,請她一請,免得她悶出病來。”

    幾位太太、夫人都站起來見禮,姑老太太又指着人一一說給她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