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陛下今天火葬場了嗎 >第20章 20
    相互見過來禮,姑老太太便道:“我來宣州,本也是要見你們,原也沒什麼大事,叫你們這麼一弄,反弄出些隱隱綽綽來。”

    年輕些的秦夫人道:“不是不放心,得表嬸子這一句話,我也好回去回話。不然總這麼着,嚇也嚇死了。”

    姑老太太擱了筷子,沉臉道:“你自己個兒心裏時時刻刻存着個死字,旁人也給不了你活路。上至三公九卿,下至販夫走卒,哪一個容易來着?”說着又笑着拍拍林容的手:“便是我們家這新媳婦,千金萬金的小姐,從那花紅柳綠的江南嫁來這滿地風沙的邊城,她又是容易的?”

    秦夫人惶恐請罪:“表嬸子,我是糊塗人說糊塗話,您別跟我計較。”

    姑老太太道:“你一個婦道人家,說些糊塗話,倒不怕。你家老爺聽了你這些糊塗話,生了些糊塗心思,這纔要緊。”

    秦夫人臉色煞白:“表嬸,你是知道的,我家老爺豈敢……”

    姑老太太擺擺手,臉上又堆起笑來:“好了,好了,我如今老了,是再也不管事的。今兒叫你們來,是爲了敘誼,咱們親戚之間說說家常話。外面的事,你別說,我也不聽。”

    這話一說,幾人都有些拘束了,閒坐了一會兒,姑老太太指着岸上的小戲子道,自顧自道:“這丫頭唱得好,看賞。”自有人擡了一簸箕銅幣灑在那小戲子腳下。

    只幾位夫人、太太都心不在焉,取樂了一陣,姑老太太這才安撫:“哎,你們也不用憂心,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但凡肯出力,哪兒能沒個前程呢?這話,你們帶回去,就說是我說的。”

    得了這句話,衆人神色這才輕鬆起來,秦夫人仗着年紀小,論親戚又比旁人更近一層,笑着上前:“表嬸子是鐵口金斷,當年招降馬家,力保他一家老小,我們這些人再沒有不放心的了。”

    又留這幾人用過了飯,各自賞賜了金銀綵緞等物,這才稍微露出些倦意來。衆人知趣,立刻告退了。

    姑老太太轉頭對林容道:“雉哥兒什麼都好,什麼都不用我操心,就一條不好,殺人太過,殺得人心惶惶。族裏好些人怕他,外頭的就更多了。”

    雉哥兒?陸慎的乳名?

    林容陪坐在一旁,見姑老太太站起來,忙扶住她:“有些人實是可殺可不殺,雉哥兒眼睛裏揉不得沙子,統統殺了了事。他提拔寒族,在在戰場上固然戰無不勝,可這天下的事,又不僅僅是那戰場上的事。”

    林容見她剛不過三言兩語,又是敲打、又是安撫,便知這是個極有手腕,久經政局的老太太,心下佩服,只仍舊低頭作懵懂狀態。

    姑老太太瞧了她一眼,接着道:“這些地方上的豪族,雖不如你們家,手裏也握着一地的人口,糧食,文仕,這些人成事是極難的,可壞事卻也容易。如此,對他們,是既要拉,又要打,一味地殺,是不行的。我本不耐煩見人,可不見又不行,你以後也要勸着雉哥兒些纔好。”

    林容擡頭,撞進姑老太太那精明又慈祥的目光裏,突然福至心靈,今日叫她來,只怕未必是交際應酬。

    她細細思量這老太太宴席上說過的每一句話:“……你自己個兒心裏時時刻刻存着個死字,旁人也給不了你活路……存着個死字……給不了你活路……”

    林容開口:“只怕要辜負姑祖母,君侯的事,我並不太敢……”

    姑老太太大笑起來:“你這孩子,你們是兩口子,你怕什麼。你越怕,他就越敢欺負你,你捨得出去,他也就拿不住你。”

    林容低頭:“是!”

    日頭漸漸西斜,兩人就着涼風坐了一會兒,姑老太太也不許林容送她,反倒打發幾個丫頭:“你領着小丫頭們上湖裏摘蓮蓬、荷葉玩去,這時節涼快,伴着荷葉的清香,再沒有不好的。我自回去歇了,誰也不許送。幾個嬤嬤都說你廚藝不錯,我後日便要走了,明兒叫你做着荷葉蓮蓬來喫。”

    林容道了一聲是,恭送姑老太太乘船去了,這才叫幾個丫頭撐着竹篙,往荷花池裏去。

    鳳簫是個玩不夠的,早就覬覦這一湖開得極好的蓮花,平時林容管束得嚴,並不得出門閒逛,這回得了姑老太太的吩咐,自是要大幹一番。見小船上除了一個撐船的婆子,俱是江州跟來的丫頭,先每人摘了一片大大的荷葉,頂在頭上。

    翠禽笑她:“偏你能作怪,像什麼樣子?那荷葉裏的露水也不倒乾淨,仔細弄溼了頭髮。回頭生了蝨子,誰幫你篦頭髮?”

    鳳簫不理,一面哼着不知名的小調,一面沿路摘了許多花苞,又取那湖水裏立出來的軟徑水植,編了巴掌大的花籃,問:“縣主,您瞧,好不好看?”

    林容撐着下顎,正思索姑老太太的話,擡眼望過去,見鳳簫頭頂着荷葉,一手捧着花籃,一手捧着蓮花,笑起來:“像年畫上的胖娃娃。”

    幾個丫頭都笑起來:“胖娃娃,胖娃娃,鳳簫姐姐是胖娃娃。”

    一個從袖子裏翻出胭脂盒來,強按着鳳簫點了個美人痣,推嚷着道:“縣主,您瞧,現在更像了。”

    鳳簫掙脫開來,鳧水到幾個丫頭身上:“壞蹄子!”

    林容本想着摘幾片荷葉交差了事,見這幾個丫頭玩得開心,又想這段日子她們也實在辛苦,也就由得她們去了。

    直鬧了小半個時辰,摘了小半船的荷葉、蓮花,林容開口:“好了,時候不早了,回去吧。”鳳簫還沒玩夠,跳到船頭,接了婆子手裏的竹篙,只她力氣小,又是個外行,一竿一竿撐得費力,把船撐得一晃一晃地打轉。

    翠禽膽小,抓着船舷:“死丫頭,你胡鬧什麼,你自己個兒掉下去不要緊,要是叫縣主掉進湖裏去,看我不擰你的肉。”

    鳳簫笑嘻嘻吐了個舌頭,見林容並未責備她,依舊叫那婆子教着,緩緩撐着船往岸邊去。只是這麼一耽誤,上岸的時候便不是原先的地方了。

    那婆子笑:“夫人,不妨事,從那處假山繞過去,便是了,近得很。”

    林容跟幾個丫頭都沒出來過幾次,都不認得此處,擡頭見翠蓋丹英里掩映着一幢兩層小樓,倒影入楹,數種牡丹夾雜着奇石。

    林容瞧那樓依山傍水,十分精緻,門前卻雜草叢生,十分奇怪,心裏納罕,叫丫頭們扶着上岸,一時沒注意,一腳踏空,踩了下去。

    幸好兩邊都遊丫頭跟着,翠禽、鳳簫兩個趕忙手上用力,拉上岸來:“縣主,沒事吧?”

    林容微微掀開裙襬,見右腳上的鞋已經掉進湖裏了,細白綾長襪上也滿是淤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