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闕卻知道,他是清醒的。他屏息仰首想到了少年時的事情,想到了他的執念、他的絕望,以及他原來的夢想。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燃起了那有些可笑的名爲永恆的火焰,燒着燒着也忘記了懼怕,又由於缺少懼怕,隨即忘卻了掙扎。
他整個人被攪得一團糟,這有些骯髒的現實無時無刻不在告訴林闕,他還沒有死,因爲人間就是地獄。
這種活着的感覺,這種被需要的感覺,似乎就是他過往20餘年所向往的東西,可他知道不是的,他這麼想,也無非是在自我催眠。
這時候或許應該誇讚一句對方的‘聽話’。
痛,很痛。
甚至他一直鬱結在瞳孔處的水氣,也因爲這個動作從瞳孔中滑落。
可是這就是他想要的。
喜寶曾經說過,她想要很多很多的愛,如果沒有,那就要很多很多的錢
林闕也是,他想要很多很多來自他人的愛,如果沒有,那麼起碼得到來自他人的注視,如果還是不行,那麼過量的疼也是好的。
一種是心理層面的被需要,讓他感覺自己存在着。而另一種則是身、體層面的疼痛,讓他知道自己沒有死。
都好,都好。
——
這種舉動林闕是喜歡的。
起碼能夠證明他目前存在於世。
這種和其他人的連接。
越前沒有想到今天會碰上熟人,繼續的話會生病的。
但他卻沒有想到,對方說出了今天的最後一句話。
“不用管我,不要幫我。我會很健康的。”
是的,他只是要死了,並不是不健康。
這是兩碼事。
這也是他最後說出的一句完整的句子。
但他並沒有覺得痛苦。
因爲夠疼,所以他不覺得痛苦。
他知道絕對出血了。
但是他不在乎。
第二天一早,他從牀上醒來時,對方已經穿着浴袍,看上去剛洗完澡。
“早。”他主動和對方打招呼,臉上是掩蓋不住的潮紅。
“早,你身體……”這不正常的顏色也被另一人發現了。
“不用擔心我,可以幫我找幾張信紙和信封嗎?”
等到客房服務的侍者拿來他所需要的東西后,林闕就趴在牀上,那倔強的樣子彷彿在說着什麼,又好像什麼都不打算說。
他就以這樣的狀態給他其他的同伴們寫信。
隨着社會的發展,快節奏的生活普及了整個社會。他所寫的這些東西用手機操作一下,下一秒當事人就能收到。
可是他不想。
他不想他們提前知道,而且寫信有一個好處,那就是託物流的福,等到這些信被送往他們的手中時,他應該早就解脫了。
那時候他們的想法就不關他的事情了。
他知道自己從不能做的面面俱到,他也一直在用,“我不欠他們的,我不需要非得做出什麼。”這種話給自己洗腦。
但是就如同他沒有把切原教好一般,他給自己的洗腦也失敗了。
他從不擅長這種事情。
可他成功給自己灌進的想法是:他從不是個好人。
無論什麼事情,只要站在終點眺望,就會變得寬容。把自己的視角轉換爲在終點眺望,同時決定親手打造這終點,這纔是林闕所有自由的根基。
他決定死於今天。
沒有時間再去看其他人了。
在離開的時候,他對這個認識了十年的人說:“さよなら。”*
對方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他也不覺得他們兩個今後還會見面,於是朝他笑了一下。也回了一句,“さよなら。”
兩人都知道這是最後一次見面。
煙花,要去綻放了。
十年前,他叫他小煙花,他叫他海明威。
煙花要去綻放了,但是海明威卻沒有因爲神經疾病選擇自、殺。
這是壞事,對於林闕來說。
但也是好事,對於愛越前龍雅的人來說。
林闕有些發燒,他昏昏沉沉的回了家,按照正常人的邏輯或許是要好好休養的。
但他都要死了,他不怕發燒。
他回到了家裏,他有着和這個世界其他活人的聯繫了。
可能是發燒的緣故,他的頭痛極了,像是想擺脫這種疼痛一般*,他不帶絲毫猶豫的……。
他的遺言很簡單,只有兩句話。
“閻王叫我三更死,我苟活到了五更,謝謝閻王。”
以及……
“人類的錯誤就是以爲人來到這個地上是爲了在這做些什麼事情。”
用了一句頗有一些馮內古特的黑色幽默作爲第一句開頭,後面再闡述自己真正想說的話,無論是他的行事作風,還是他的人生一直都是如此。
他真正想表達的東西卻一直都在後面,但這對於這個快節奏的社會來講實在是不匹配。這個社會沒有人會老老實實等待子彈飛一會兒。
他註定得不到理解。
他當然可以接受今天就死,因爲他快樂夠了。而如果他必須再活一次,他還是想要同樣的人生,儘管這輩子極其地不幸。
殉道者必須在被遺忘和被利用之間做出選擇。
他不後悔。
越前龍雅說的沒錯,林闕的那種瘋纔是最美的,就像煙花一樣。
當人類看到那一瞬間的美之後,雖然會繼續各過各的日子,雖然那場絢爛不會影響別人的生活,但是會在人的心底生根發芽,早晚會生長爲下一場煙花。
而林闕此時也感受到了煙花上升的時候的感受。
連接他內心和外界的這把生鏽的鎖,被華麗的打開了。風兒將自在吹拂,內外暢行無阻。他的心如同長了翅膀一樣輕盈上升。
世間的一切將像原野一樣在他面前展開,讓他盡收眼底,祕密將蕩然無存……
他已經能看到這些了。很快,伸手就能觸碰到……
他死於10月18日。
死於他25歲的第一天。
沒想到,還是被他自己說中了。
這如同詛咒一般的命運,從生到死一直伴隨着他。
不過正如伊卡洛斯逃離了這個迷宮一般,他也飛出了自己的命運,那時候他欣喜若狂,他有了一種成爲神的錯覺。
雖然飛出了克里特島後的他瞬時就墜進了愛琴海的波濤中。
但是爲了追尋那些更高的東西。
世界上總有一些比生命更高的東西。
他最後也算成功突破了這個枷鎖,因爲他沒有死於心臟病。
今年冬天,東京的雪早早的就下了,原本以爲是妖異之兆,沒成想是主大喜的。
PS:“さよなら。”(撒呦哪啦,再見的意思,但語意很重,不能隨便說,大概意思等於‘永別’。)
他的頭痛極了,像是想擺脫這種疼痛一般。(他的人生痛苦極了,像是想擺脫這種痛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