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瞪着他,不服的辯駁:“韓家意圖謀反,按照滄漓律令,本應該誅九族,她......”
蕭懷瑾轉身,眼裏覆着一層薄冰,眼神又冷又沉。
“父皇僅憑那半真假不辨的手札就把謀反的罪名扣在了韓家的頭上,是不是太武斷了些?”
話被打斷,皇帝愣了一下後怒道:“你這是在說朕是不明事理的昏君?!”
蕭懷瑾不說話,像是在默認。
皇帝抄起手邊的茶盞砸了過去,瓷片碎裂在他腳邊,裏面的水濺在了他的鞋面。
守在外面的德勝聽到這樣大的動靜,還以爲出了什麼大事,急急忙忙的小跑了進來。
“皇上,這......”
皇帝此時正在氣頭上,自然沒有好臉色:“給朕滾出去。”
德勝看了眼波瀾不驚,彷彿皇帝的怒火和他無關的翊王,心裏叫苦連天。
這翊王每次與皇上說話,爲難的都是他們這些做奴才的。
他點頭哈腰的退了出去,把門合上,訓斥做事的宮人仔細點,繃緊了自己身上的皮。
裏面,發了一大通怒火的皇帝有些累了,身體佝僂了下來,喘着粗氣。
他眼神發狠,像是看仇人一般看着自己的兒子,手顫抖着說:“你,你這個逆子,早知如此,朕當初就應該——”
不知出於何種原因,最後幾個字他最終沒有說出來。
蕭懷瑾淡笑,踢開腳邊的碎片,替他補充道:“父皇是想說,當初在處死母妃的時候,就該連兒臣一起處死嗎?”
皇帝看着他慢慢走近,身體不由自主的輕顫。
這個兒子身上的氣勢,竟何時也這般震懾人心了?
蕭懷瑾在軟榻前站定,居高臨下的俯視着他,字句冰冷:“可惜,如今也晚了,父皇再怎麼後悔也沒有用了。”
“楚懷仁用手札構陷兒臣外公一族,兒臣便步步爲營除了他,太子一派落井下石,兒臣也找了那些人的罪證呈了上來,當年對楚家下手的人,兒臣一個也不會放過,上百口無辜枉死的人命,總要有個交代,父皇,您說是不是?”
“你,你要對朕下手?”皇帝蒼老枯朽的眼中迸射出狠戾的光,他抓着蕭懷瑾的衣領,神情激動:“韓家意圖謀反證據確鑿,並非他人構陷,落到那樣的下場,也是他們罪有應得,是他們活該!”
“想毀了朕江山的人,都該死!”
蕭懷瑾忍着腹部傷口的疼痛,一字一句的頓道:“韓家爲父皇您的江山立下了汗馬功勞,您登基時地位不穩,是誰幫您鞏固了地位?敵國騷擾,又是誰二話不說的領兵平亂?滄漓蝗災發生,內憂外患之際,又是誰慷慨解囊,拿出了大半家產出來賑災?父皇,這些您都忘了還是不願承認?”
“兒臣外公與舅舅戎馬半生,最後卻落得個不忠不義,滿門抄斬的下場,這其中究竟是他們有了不臣之心還是父皇怕他們功高震主,意欲除之而後快?”
他握着皇帝的手腕,把他的手拽了下來,淡淡道:“父皇您做這樣過河拆橋,翻臉不認人之事時,就應該想到會有今天。”
皇帝盯着他,突然哈哈大笑。
但是韓家縱然爲他千般好,也不該打他江山的主意!
“韓家勢大,在上京城一手遮天,朕是有意削弱他的勢力,但朕從來沒有想讓他們全部都死!”
蕭懷瑾直起身體:“是,父皇只是想削弱外公的勢力,所以和楚懷仁一拍即合,密謀算計,名正言順的抄家。”
“但楚懷仁自始至終要的都是韓家覆滅,他楚家獨大,所以父皇您纔會在韓家找出那本被刻意放進去的手札,認爲外公有不臣之心。”
“楚懷仁死後,父皇您早就清楚了這其中緣由,但您自始至終,都從未想過還韓家一個清白。”
一直隱藏在黑暗中的醜陋傷疤被人揭開,皇帝瞬間啞口無言。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蕭懷瑾看着皇帝譏諷一笑,抻了抻自己的袖口,準備離開。
開門之時,皇帝對他的背影吼道:“江山是蕭家的,你別忘了你也姓蕭!”
蕭懷瑾停了下來,頭都未回道:“兒臣是姓蕭,但這江山連兒臣的親人都保護不了,那這江山與兒臣來說又有何用?”
皇帝身體一震。
門打開的瞬間,外面的光線照了進來。
他看着蕭懷瑾離開,看着那抹光線重新消失,身體終於垮了下來,眼神恍惚。
德勝帶着小太監走了進來,小太監輕手輕腳的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他看皇帝的臉色不太對勁,趕緊倒了幾粒藥出來。
把溫水遞過去,他捏着分寸寬慰道:“皇上,您要多爲自己的身體着想,少動怒生氣。”
皇帝的額頭出了一層虛汗,喘氣明顯。
良久,他道:“你去把那牌匾後的東西取下來。”
“皇上。”
德勝大驚,那後面放的什麼東西沒有人不清楚。
皇帝閉上眼睛,擺明了不想多說。
“去吧。”
德勝住了嘴,滿腹疑慮的退下。
不過片刻,他再回來時,手裏捧着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皇帝對他招了招手:“扶朕起來。”
在德勝的攙扶下,皇帝艱難起身,走到了御案後面坐着。
桌子上散落着凌亂的信紙,他一張一張的撿起鋪平,面部極力忍耐。
到最後幾張時,他忍無可忍,廣袖一掃,桌子上的東西應聲落地。
德勝戰戰兢兢,不知道這好好的皇上又在發什麼脾氣。
他彎腰去撿信紙時,皇帝呵斥住了他。
德勝應了一聲,站在原地未動。
明黃色的卷軸打開,裏面是御筆親書,已經蓋了國璽的遺旨。
皇帝撫摸着上面的名字,失望又憤怒。
不知過了多久,他吩咐道:“端個火盆來。”
德勝讓人端了火盆進來,見皇帝把那些信紙一張不落的扔了進去。
跳躍的火光映照在皇帝眼底,那雙素來精明犀利的雙眼如今死氣沉沉的,如一潭沉寂的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