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若水滿臉痛苦從幻境中醒來的時候,腦中只有米白的這句話,久久揮散不去。
同時醒來的還有米白,他恢復了前世的記憶,倏地站了起來,握着腰間的長劍,大步朝不遠處的米白走去,一邊喊道,“阿榆!”
正在和單若水打鬥的白榆猛地一顫,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驚喜不已地看向走來的那人——與記憶中的將軍一模一樣。
虎背熊腰,走路生風。
他會豪爽地握着腰間長劍,邊走邊朝他揮手,笑着大聲喊他的名字,“阿榆!”
“你,記得我了?”白榆慢慢朝他走了過去,有些猶豫,有些不確定,愣了幾下才快步過去。
“記得。”米白來到他的面前,如同前世無數次那樣,用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剛纔那位小哥帶着我進入了他的夢境,恢復了記憶,看到了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何以不早些告訴我?”
他在武狀元比賽場上手下留情,把虛名和榮譽給了他。
他默默陪在他身邊,一人攬下了所有流言蜚語。
他被大公主設計陷害,被射殺死在公主府內……
可這一切,他都不知道,他還以爲他真的是逃走了,可他始終不相信,不相信大公主說的,他是叛國逃亡。
他覺得,只要他一天不出現,就有活着的可能。
只是沒有想到,他就死在公主府內,屍體和血跡被清理得一乾二淨。
更沒想到,死後的他魂魄不肯離去,附在了大公主最喜歡的銅鏡上,而每次,他都會用那面銅鏡幫着她畫眉。
……
“我一直不知道,不知道你對我……”米白低了低頭,突然想起前世他死前的那一刻,大公主像是發了瘋一般,突然質問他和白榆的關係。
他纔會說那句,“我和他的感情早已勝過愛人。”
“發乎於情,知乎於禮。這輩子,我和他清清白白,容不得別人污衊。”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白榆看了他一眼,自知自己如今的容貌醜陋,只敢低着頭,輕聲說,“是我不敢承認,不敢告訴你,怕被世俗恥笑。”
“更怕,被你嫌棄。”
“這是什麼話?”米白看着他,皺眉道,“愛是沒有形式可言的,無關性別、無關病痛……只要你心中有愛便可,任由他們如何去說,都影響不了。”
“你……”
白榆瞪大了雙眸看着他,竟然不知道米白是這麼想的。
若是早知道,前世也不用發展到那一步了吧?他也不用將自己關在銅鏡中一百年,不肯輪迴,爲了等到這一世的“大公主”出現,也就是唐府的二姨太,然後殺了她,奪了她的人皮,做了那麼多無謂的事情。
若是早日輪迴,也許這一世他就能以普通人的身份,遇見米白了,對不對?
【愛是沒有形式可言的,無關性別、無關病痛。】
聽着米白的話,久久無法從適才的夢境中走出的單若水,猛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心臟一顫,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就好像,四下的人都散開了,只有師父一個人站在月亮之下。
空中瀰漫着淡淡的檀香味,月光把天地間一切空虛盈滿,驅散了薄霧,哪怕是黑夜一切都變得透亮,而最透亮的是那一抹絕塵的身影。
他分不清,透亮的是月光,還是他的心。
這已然不重要了,因爲他想明白了——無論師父對他是什麼樣的感情,他都要把自己的心意述說,因爲愛是沒有形式可言的,無關任何,只是因爲心中有愛。
無論師父是否拒絕他,他都不會有遺憾,也有自信能擺正自己的心態,因爲,愛,是永遠無罪的。
就在這時,白榆的身體突然被一團黑氣控制,彷彿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牽扯,往虛空之境拉去。
“阿榆,這是怎麼回事?”米白猛地大喊,然後看向魚清淼求助。
魚清淼輕輕甩出一朵金蓮,將黑氣去散開,而白榆也恢復了自由,他看着他問道,“你現在肯說了?”
白榆驚猶未定,點了點頭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麼,我只看得見一團黑影,黑影裏面似乎冒着火焰,是那個黑影把我從銅鏡放了出來,代價是要我的魂魄,而且是我心甘情願獻出自己的魂魄。”
冒着火焰的黑影?
魚清淼一聽,果然猜得沒錯,就是上次害了他和小徒弟的壞東西。
“恐怕他不會放過我的。”白榆落寞地低頭,“我自願獻出魂魄,無法轉世,以後……再也遇不到你了。”
“不會的。”身旁的米白拍着他肩膀寬慰:“有魚先生,他會有辦法的。”
魚清淼看了看他們。
衣袖被人拉了拉,低頭一看是小徒弟的手,擡眸就看到他眨着雙眸,楚楚可憐開口道,“師父,他們好可憐,幫幫他們。”
他有說不幫忙嗎?魚清淼愣了一下。
不過,小徒弟又主動親近他了?這是一個好現象。
魚清淼點頭,勾了下脣角,再次看向白榆和米白說,“他救你出來之後,有沒有給你下過咒術?”
“沒有。”
“那就好辦。”魚清淼摸了摸嘴脣,“他若是敢來,把他打跑就是了。”
“就……這麼簡單嗎?”白榆驚詫地問道。
同爲鬼魂,他能感受到那道黑影穿來的壓迫,那是高等對低等的天然的壓迫力。
在那道黑影面前,他無法無力反抗。
“能有多難?”魚清淼瞟了他一眼,猛地警覺了起來,皺眉望向四周,低聲道,“來了。”
話音剛落,天邊立刻出現了一道驚雷,驚雷後裹挾着一團黑色的雲朵,雲朵裏面流動着無數黑色的氣流。
那一道道氣流就是無數魂魄所化,便是白榆的歸屬。
包裹着黑色氣流的雲朵像是天外火球一樣砸下來。
絲絲髮黑的魂魄氣息在月光的映襯下顯得慘白淒涼,正一點點從白榆的身上流失,像是受到感應一般,升上天空要與那團黑火匯合。
魚清淼的掌中立刻翻出一朵金蓮,將白榆整個罩住,隔絕之後,魂魄氣息重新回到他身上。
天空那團火球下落的速度更快了。
“退後。”
他微微側頭垂眸,看了單若水一眼,讓他注意安全,然後他往前走了幾步,右腳腳尖點地,猛地一踩踏,整個人飛離地面,腳下像是有一層光波。
他雙手結印,上下翻轉三下之後,掌中出現了兩道淡金色的印,只見他雙指擺平倒七形狀,慢慢往身側拉去,而手掌的結印一圈圈變大。
黑火越來越近,忽而狂風四起,熱浪濤濤。
就在黑火球快要砸下來之時,魚清淼用力大喝了一聲,然後雙手上翻,將結印打了上去。結印力量撞了上去,將火球往上撞去,而淡金色光芒慢慢包裹住火球,絲絲滲入。
火球裏流動的都是窮兇極惡的厲鬼魂魄,早已被世俗污染,恢復不了純淨,若是他直接打破火球,可能就會讓這些厲鬼逃竄,危害人間。
片刻思量之後,魚清淼朝火球飛身而去。
只能從內部把這些厲鬼都解決了。
就在這時,“師父……”
單若水突然喚了一聲,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勇氣和力量,甩出一道結印在地,猛地朝師父那飛去,也往黑色火球裏一頭躍進去。
“若水……”魚清淼微驚,連忙伸出手將小徒弟拉到自己懷中,兩個人一起進入黑色氣流,被帶往天空去了。
“你在做什麼?”魚清淼加重了聲音問道。
“我,我就是想陪着師父。”單若水靠在師父的懷中,低頭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可他又猛地擡頭,倔強道,“師父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魚清淼一愣,覺得這小徒弟不對勁。
他思慮了片刻,聲音柔和道,“有危險。”
“我不怕。”單若水仰着臉,一雙桃花眼眨啊眨,眼尾像是染了紅暈般,又道,“有師父在,我一點都不怕。”
行吧。
魚清淼摸了摸他的腦袋,不再說話,而是專心朝四周看去。
黑色火球還在往空中上升,而那些一道道魂魄看到了單若水和魚清淼像是發了瘋般,特別是看向單若水的眼神,能將他生吞活剝了。
只不過他們忌憚着魚清淼,不敢靠近。
擁有着特殊血液的單若水,自然知道自己落進了狼窩,很是危險,於是雙手扒拉着師父的師父,不敢鬆手。
“不對啊,師父!”他猛然一驚,“我們是不是被調虎離山了?米白他們怎麼辦?”
“沒事,那道金蓮護甲能保護他們。”
哦,那單若水就放心了,原來師父早就有所打算。
只不過他現在想到米白的話,心裏猛然涌起一陣陣熱浪。
要不要現在表白呢?
在這種既危險又要命的時刻表白,會不會讓師父印象深刻?火球裏面又那麼熱,會不會就這麼正好……
師父也腦袋一熱,答應了他的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