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九十六、初識產業
    各處管事到後,自然免不了一番寒暄。言語中就能聽出,這裏經常會招待山上下來的人。這樣也好,有些事可以攤開來說,不必來回試探,能省去不少麻煩。

    見過面之後,衆人各自散去,只有沈珍仍留下作伴,並問道:“大人接下來有何安排沒有?若有的話,我這就去準備。”

    戌甲擺擺手,說道:“請沈管事先與我安排住處就行,其餘以後再說。”

    沈珍又問道:“那大人喜好居住何種環境?”

    戌甲想了想,答道:“簡單且安靜即可。”

    沈珍立刻喚來一人,並耳語了一番。待來人離開後,說道:“已按大人的要求吩咐人去準備了,還有何須辦的麼?”

    戌甲笑了笑,說道:“我初來乍到,對這裏一切尚不熟悉,不知能否佔用一點沈管事的時間,帶我去各處看看?”

    沈珍賠笑道:“哪裏的話,折煞我了。大人既然要看,我自當作陪。不知大人想從哪裏看起?”

    戌甲笑道:“進來之前,你不是與我說過對面那些大房子麼?就先帶我去那裏看看,如何?”

    沈珍連忙說道:“就依大人,請。”

    說完,便與戌甲一道兒出來了小樓。先與樓門旁一人耳語兩句,然後就跟在戌甲身旁約半肩後的位置,一邊伸手指路,一邊陪着戌甲往那些大房子走去。

    到了最近的一間大房子門口,沈珍推開門先請戌甲進去,而後讓旁人將工長喚來。待工長來到跟前,沈珍說道:“我陪大人來看看,你去前面帶路。不管大人問什麼,都要照實回答,明白麼?”

    工長偷偷瞟了一眼戌甲,連忙朝沈珍說自己明白。然後,讓出身位做請。沈珍也跟着做請,戌甲便跟着二人進到裏面一看。

    從房裏這一頭朝那一頭看去,勞人大多被串在一條線上,每人都有一處固定位置,身前則是很長的工架。工架兩側如同桌面,上面堆放着各樣東西。中間則是能動的長帶,勞人做完手中的活兒,都會放到長帶上。

    戌甲看了一會兒,問道:“我看好些人手裏的活兒都不一樣,這是不是將整個活兒給拆開了,然後細分給不同的人去做?”

    工長看了一眼沈珍,趕緊答道:“是的,是的。這裏的每一串都是一個整活兒,被拆細了之後,分派給不同人來做。前面搬運處是尾,後面進來處是頭。在頭那裏放料,前面的人拿了料並做完自己那份活兒,就放到長帶上。流到後面的人面前,拿去接着做下一道活兒。如此往復,一直到最後就是成貨。最前面有一片空地,成貨搬下來後就堆疊起來,等着拉去庫房。”

    戌甲笑了笑,說道:“原來如此,我也算長見識了。”

    走到尾處,除了上下搬卸成貨的之外,戌甲還發現兩側各有幾人正握着工臺下方的曲杆不停地轉搖着。問了才知,原來是在轉動長帶。

    戌甲好奇道:“這裏加個機關就行,何必要用人來轉動?”

    工長說道:“機關哪有人好用?機關精貴,壞了還得修,費銀子費時間。人若是轉不動了,辭掉再換幾個就是。什麼都會缺,唯獨人不會缺。換個人比換雙鞋容易,還能少費些銀子。”

    說完,工長與沈珍互相笑了笑。戌甲聽着笑聲有些刺耳,卻也不好當面說些什麼。從頭到尾一趟看下來,戌甲又問道:“似這般把活兒拆開來做,果真有好處麼?”

    工長趕緊答道:“回大人,自是有好處。譬如一個活兒拆成十塊,十個人只須花一分時間去學各自的那一塊。學成之後,每人做好一塊,拼在一起就成貨。若是整個去學,學後而忘前,那就不止要花十分的時間了。而且,一人做一塊,熟練得快。每塊都熟練得快,那成貨自然就快。何況固定下位置,手動腳不動,不必來回找尋物料及工具,這又能省下時間,成貨也就更快。”

    嘿嘿笑了一下,工長接着說道:“剛剛那還只是明面上的好處,暗地裏還有一樣好處。師傅教會了徒弟,就會被徒弟給拿住。可若是都只學一塊,那就永遠是徒弟,只能被拿住。這裏不會因爲少了哪個人就明顯降產量,隨時能找人來補上。所以對那些想留下的人來說,不管開多少工錢都沒人敢還價。畢竟這個人不肯做,換個人教兩把就能做。”

    戌甲倒是真沒想到這一層,再擡頭看看這裏被串成幾串的勞人,各個埋着頭幹活,停都不敢停一下。剛剛身旁有勞人想去解個手,還得先等來回走動的巡視人經過,再向其求個牌子,領了牌子才能離開工臺。且勞人剛一離開,那巡視人便掏出一個沙漏放在工臺上,想來是在計着解手時間,若是稍長了怕是還要受罰。

    再往前走,便是堆疊成貨的空地了。地面上以各色寬線框出了些大小不等的方形,成貨便都是堆疊在這些方形之內。最前頂端是一扇上下半開的捲簾高門,門外停着車馬,亦有不少人進進出出,在車上裝卸成貨。

    看到這兒,戌甲又問道:“只看到成貨出去,卻未看到有料進來?”

    工長用手朝上指了指,答道:“料都在上面一層放着。這工房兩側有斜梯直通上層,每次來了料都背上去存着。您與管事進來的那一頭,左右兩邊都有斜梯從上層通下來。下面要用到的料,便是走兩邊的斜梯搬下來。”

    戌甲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回過頭去又左右看了看遠近的長條工臺,問道:“那這裏用的是什麼料,產的又是什麼貨?”

    工長望了望沈珍,似是猶豫該不該說。戌甲見狀,便笑了笑,說道:“若是不方便說,那就不必說,我也就是隨便一問罷了,有規矩就莫要壞了。”

    沈珍趕緊賠笑道:“大人的話就是規矩,又哪裏來要壞規矩之說。只是,這裏的料都不算什麼稀罕物,可產出的東西要拉到山上去,眼瞧着就是個半成品,聽說到了山上還要再加工幾道。所以,大人要是問料,尚可一一指看,要是問貨,我二人就真的講不出什麼了。”

    戌甲笑道:“原是我誤解了,還讓二位費些口舌解釋,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沈珍令工長返回,自己陪着戌甲出了工房,問道:“此處看過,不知大人還想看哪兒?”

    戌甲搖了搖頭,說道:“日後有的是時間,今日且看到這裏,先回去吧。”

    沈珍便又陪着戌甲返回來時的小樓,纔到小樓前,就見到之前與沈珍耳語的那人等在門口。沈珍先朝戌甲拱手欠身,然後快步走了過去。說了幾句話後,領着那人回到戌甲身前。沈珍擡掌指向那人,對戌甲說道:“上仙交辦住處的事,我已吩咐他去辦了。至於是否妥當,還得上仙親自去驗看。”

    戌甲先朝那人點頭致謝,而後說道:“沈管事交辦的人與事必然都妥當,又何來驗看一說?帶我去便是了。”

    沈珍聽後,自是滿面笑容。讓那人在前面引路,自己仍是陪在戌甲身邊。走了不知多時,繞到一間小樓前。引路那人先與沈珍小聲說了幾句,再朝戌甲施禮,便獨自離去了。沈珍上前推開樓前院門,請戌甲進入。待走到樓門,沈珍仍是用手一推,門竟又開了。

    想是怕戌甲有所誤會,沈珍連忙解釋道:“這裏原就是招待仙人之用,以山上的本事,門上有鎖無鎖無甚區別,反倒礙了事,便卸去了門鎖,只留了一個門扣。”

    戌甲看向門鎖位置,確是不見鎖眼,只有一個小小的門扣掛住一旁的門框。進了屋子,四面一看,戌甲便知道自己說的簡單與沈珍想的簡單完全不是一回事兒。多少有些用的物什且不說,單那些好看卻無用的就花了眼。此時,戌甲也冒出一個疑問:“房裏這般裝飾與佈置到底是這裏有意準備的,還是之前山上來的人要求的?”

    再一想便覺自己可笑,何必準備,又何必要求?多少年的默契了,還須開口麼?四下看了看,戌甲點了點頭,說道:“屋內相當不錯,屋外也十分僻靜,有勞沈管事費心了。”

    沈珍趕緊說道:“既然上仙滿意,小人就不打擾了,還請上仙歇息。”

    送走了沈珍,戌甲返回屋裏。沏了一壺茶,尋一把靠椅坐下。看着屋內的陳設,戌甲不住地搖着頭。陳設再是奢華,靈氣卻還是那樣稀薄,對戌甲而言半點用處沒有。只是想起剛認識鄔憂那會兒,一邊圍着銘礪樓逛,一邊聽鄔憂講山上道侶的事。覺着在山上找漂亮的道侶跟在山下住舒服的房子其實是一個道理,即用心已不在仙途之上。至於爲何用心不在仙途,或是禁不住誘惑,或是扛不住辛苦,或是天賦有限,或是出身微末等等。有主動的,也有被動的,只是這些都算作另一個問題了。

    想當初剛上山時,每每聽到這類人事傳聞,戌甲心中多有惋惜之意、譴責之語。現如今卻不大那麼想了,個人的見識總歸有限,世間有的遠遠多過自己能想到的。自己想不到甚至想不通的,也並非就一定是什麼歪理,多半還是自己離得太遠,看不清全貌罷了。說不準哪天因爲料想不到的原因,自己也棄了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