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九十七、人際往來
    又過了幾日,戌甲與這裏的大小管事們也都打過了照面。沈珍明白戌甲與之前山下來的一樣,只是暫且掛個名罷了,所以並不往戌甲那裏報送什麼事情。當然,戌甲也明白自己是做什麼來的,所以諸事皆不過問。只是山下靈氣稀薄,修練起道術來是寸功難進。戌甲每日便只練一練拳腳,耍一耍槍法,餘下的時間要麼四處看看,要麼留在住處琢磨各種手法。

    沈珍也看出戌甲喜好閒逛,便替戌甲弄了個掛牌。戌甲只須將那長方牌子掛在胸前並露在衣外,這裏的人不管認不認得戌甲,只要見了那掛牌,就不會上前攔阻去處。不僅如此,每隔個二三日,沈珍都要親往戌甲那裏問候。戌甲本不好這一口,只是自己初來不久,不想駁了地主的面子,只得應付下來。

    想是看出戌甲不是那般拒人千里,這裏的大小管事們也漸漸敢與戌甲打交道。時日稍久,有些甚至私下自稱與戌甲相熟。那些話傳到耳中,戌甲只當沒聽見。有人旁敲側擊地問,戌甲也不置可否。不過在一些人看來,不置否那便是有五成的可,值得一試。慢慢的開始有人給戌甲送禮,禮品雖精緻卻不算貴重,依着戌甲的性子倒真是退也不是,不退也不是。有時看着住處堆放着的禮品,戌甲心中總會升起一股壓力,自己彷彿一眼便被衆人看穿了,所以連些禮品都拒不得。

    靜下心來好好想了想,戌甲明白了自己的心中的不安來源於對周遭尤其是旁人的不瞭解。對於那些管事而言,雖然與自己也是剛認識,可憑着之前接待山上人的經驗,還是能摸準幾分路子。反觀自己,對那些管事的這就只是認得而已,此外便幾乎是一概不知。雖說是暫時掛名在這裏,可造署並沒有明說多久,戌甲想來想去,覺着還是得跟這裏的人拉些關係,熟絡熟絡,多少摸清點狀況。一來防着無意間惹出什麼亂子以致拖累了修練,二來也免得讓人背後看笑話。

    山下的日子過得很快,一眨眼又是一個七天。戌甲回到山上,用上個月剛結的仙貝買了個小藥爐,外加一些常見藥材。回到住處後,用這小藥爐煉製了些性平溫和的補藥。按規矩來說,山上的靈藥是不能帶去山下送人,當年趙欋子送戌甲回家時,送給戌甲父母的也只是一盒品相殘次的靈藥。所以,戌甲並沒有原封不動地照着方子去煉,而是加入了極多分量的輔料用來稀釋藥力,並在最外裹上一層蜜蠟。最後煉製出來的成藥,品相看上去並不差,可藥性就遠不如方子上所寫那樣。一顆藥丸放在手上,若不有意地去探查,很難注意到有什麼異常之處。這個法子自然不是戌甲自己想到的,還是當初在學堂藥房時跟兩位熟識的師兄學的。而且還聽那兩位師兄說過,這法子在山上其實是心照不宣。尤其是在藥學那裏,更是將允許用類似的法子來給山下的親友煉藥這一點作爲獎勵。所以,不少藥學弟子在山下的親友,只要不碰上什麼大災大難,人往往能長壽,活過九十的並不少見。

    戌甲如今每月能結的仙貝並不多,買了個便宜藥爐後,剩下堪堪夠買各種材料。想到趙塚子囑咐的靈甲與匕首這兩樣東西,且不管都是什麼價,眼下只能往後延一延了。

    又到了要下山的前夜,戌甲照例檢查一下須隨身帶着的東西。當拿出靈卡驗看時,嘴裏嘟囔了句空空如也。如今戌甲在造署領到的仙貝,都先記賬在靈卡上,在各處開銷完後直接劃賬,身上的那四枚仙貝還是趙塚子留給自己練習入靜之用的。

    當初頭一個月期滿後,戌甲返回造署去辦理靈卡。給戌甲派差的那人拿出了五張靈卡讓戌甲挑,一張紅的,一張白的,一張藍的,一張綠的,一張黃的,分別對應獨立山的五家錢莊。這五家錢莊在山上和山下皆有無數分號,名聲俱是響亮得很,獨立山上下大半的仙貝與銀子都存在這五家錢莊裏。雖說都在財庫門下管着,可前四家歸在存放處,後一家卻歸在轉運處。按史書上的說法,原本只有前四家,且都歸在存放處。只是後來轉運經營艱難,真仙府就讓轉運處也開一家錢莊,用分來的利補貼轉運,便是那張黃卡對應的錢莊。戌甲還在山下時,就常見父母將家中餘錢存入後一家的分號,因想到了這兒,戌甲便挑了那張黃的。

    回到山下的產業那裏,戌甲找了個空閒將幾個大些的管事叫到一處,取了些自己煉製的藥丸分與他們。雖說稀釋了藥性,可到底是靈藥,仍非尋常之藥可比。管事們拿了藥,不管送與誰喫,都令服藥之人抗病強身乃至延年益壽,縱是留着不用,亦可拿去送禮,或是換銀子,在山下絕對算得上是好物。

    管事們也有見識,知道自己得了好物,自然歡喜得很。藉由這些管事,戌甲又將小些的管事攏到一起,每人也送了藥丸。當然,比那幾個大管事的要少些。大小管事們人人歡喜,自然也就更願意與戌甲親近,以前不願或是不敢說的話,也漸漸地會當着戌甲的面說了。每次話頭一起,戌甲往往只是聽,偶爾會插兩句問話,其餘時間任由管事們說。有時候管事們自覺說得不妥了,戌甲也只是一笑了之,從未面責過。有時候管事們也想打聽點山上的事,只要不是涉及要緊地方,戌甲也願意模糊着說與他們聽。

    這天傍晚,戌甲閒着無事,又自住處一路逛到產業那裏。等走到一間工房附近,忽聽到高聲話語。轉頭朝話音方向望去,見到工房的大門半開,門內空地中似是正在訓話。戌甲覺着好奇,便走了過去。

    到了跟前一看,果然是門內站着幾排人。另有一人幾步遠開外,正對着那幾排人高聲訓着什麼話。也許是注意到幾排人中看向身後的眼神,訓話的人轉過身,便看到戌甲走了過來。

    戌甲起初聽見聲音就覺着十分耳熟,一看到轉過來的臉就知道這人是先前送藥時見過一面的小管事。

    那小管事走到戌甲面前,先低頭看了眼胸前的掛牌,又擡頭看了看臉。似是確認了後,趕緊欠着身,小心問道:“原來是大人,剛剛小人正在給勞人們訓話,不想大人到此,請問有何事須小人效勞的麼?”

    戌甲先看了眼不遠處的勞人們,再朝小管事笑了笑,說道:“無事,無事。我就是閒着無聊,一路逛到這裏來的。不想卻耽誤到你的正事,合該我賠不是纔對。”

    小管事連忙說道:“哪裏,哪裏,太折煞小人了。大人若是這般說,那小人就真的不知該如何回話了。不知大人想看些什麼,小人這就去安排。要不,先請大人給勞人們訓示一二?”

    戌甲擺了擺手,又看了一眼勞人們,問道:“我聽工房內勞作有聲,想來這些勞人是剛剛換下班的吧?”

    見小管事點頭稱是,戌甲便說道:“既如此,那你快些把話講完,然後讓勞人們回去休息。等正事辦完了,咱們纔好談些別的。”

    小管事一聽,討好似地朝戌甲笑了笑,便立刻轉身回到勞人面前,高聲說道:“今日本該好好教訓爾等一番,只是目下一時有事,暫且了結在這裏。你們各自都在心裏記好了,別把自己想得多重。獨立山下什麼都缺,唯獨不缺人。這裏的活兒你們不肯幹,有的是人願意來幹。都給我記好了,散了,散了!”

    剛一訓完話,小管事立馬跑回,等候戌甲發話。戌甲卻什麼都沒說,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勞人們漸漸離去。剛剛小管事的幾句結束語可算是有些囂張了,可那些勞人們顯然並非全部服氣,離去之時還在三兩間議論。

    身旁的小管事或許聽不到那些小聲議論,可戌甲修練了道法,比之山下人自然而然地耳聰目明,所以能聽得清楚。

    “唉,每日在工臺前站一天,本來就累得不行,收了工還要聽幾個鳥管事訓話,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不是人過的不照樣得過,你還是呆的時日短了。像我每天收了工回去,雙膝彎不下,雙拳握不緊,渾身上下到處痛。可這些年過來,也沒了心氣似你那般抱怨,就像這走路的兩條腿,早都麻了,麻了。”

    “是啊,麻了,麻了。有什麼辦法,咱們勞人生來命苦,天生就賤。不在這裏幹活兒,去了別的地兒只怕能拿到的銀子更少。”

    聽了勞人們的議論,戌甲搖着頭,嘆着氣。倒是把小管事給弄得莫名其妙,卻不敢多問,只得站在一旁,時不時地偷偷看一眼戌甲的臉色。戌甲心裏清楚山下敢把勞人往這般死裏用,必定是得了山上的授意,或者至少是默許,上下大勢就是如此,自己縱是想幫也幫不了。而勞人們除了發幾句牢騷,也幹不了什麼,山上決定的意志,連一身本事的仙人都違抗不得,何況是山下的凡人?自那次下山護衛衙門後,戌甲就明白山上與山下間的怨氣不少,這陣子的觀察和剛纔的議論更加印證了戌甲之前的看法。再一想起之前鄔憂陸續說過的一些猜測,以及從單源那裏聽到的有關忘兮的遭遇,戌甲更是想不明白了,如今這獨立山到底修的什麼仙?非要逮着山腳和山下的人照死裏欺負,仙途才能走得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