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五九、坊間閒言
    冬去春來,大小街市上的人多了起來。若在好年景,那來來往往之人要麼忙着掙銀子,要麼趕着花銀子。總之,各有各事,都停不下腳步。只是最近不比往年了,門路越來越少,門檻卻越來越高,尋常之人自然是掙得越來越少。眼見着掙得越來越少,心中愈發沒了奔頭,索性也就不那麼拼。左右是拼壞了身子還掙不回請郎中的錢,倒不如尋些不累的活兒幹,能掙着飯錢就夠。這掙得少了,便沒多少銀子可花,自然不再趕着來去那些往日裏花銷銀子的地方。

    既然乾的活兒不累,遇有閒暇便有還精神頭。可掙得少了,有精神頭也不敢隨意去消遣。只是,人醒着,時日一久,終歸在家呆不住。那便只能先出門,再尋些不怎麼花銷銀子的法子來打發空閒。人多聚到一處,還真就摸到了法子,那便是閒聊吹牛。尋個人少且乾淨些的地兒,一羣人隨意一坐,有人再時不時地起個話頭,便可吹上幾個時辰的牛,而一文錢不用花。至多是渴了、餓了,去附近買些茶水及喫食,亦花不了幾個錢。

    這座州城在獨立山下的國中算是大城,城大自然人多。最近些時日,不少老舊巷子裏越來越多地聚起人來,所爲何事?吹牛而已。聚在鬧市,礙了官府的眼,還惹得官府須時時提防生亂。於是專找這種老舊巷子,左右是窮鬼扎堆的地方,官府的人見着便生厭,能不來就儘量不來。只是,這幾日不知出了什麼事,官府那邊忽地緊張起來,會派衙役四處巡視,驅散聚起的人羣,聽說鬧出了些動靜。不過,尋常百姓只覺着又是官府在應付上峯視察,風頭過去自然消停,故也沒太當回事,仍舊照常聚起。若是風聲傳來,便立刻散去,待衙役離去,再重新聚起罷了。

    一處巷子稍深地方,便聚着幾個人,或席地而坐,或自己帶了小馬紮。各自還拎着大小水壺,有人往壺裏灌茶水,有人則灌酒。這幾人都家住附近,往年各忙各之時,見了面不過是打聲招呼而已,便僅止於認識。最近都閒了下來,聚到一起吹牛,倒是漸漸熟絡起來。

    其中一人擰開水壺,灌了幾口,呼出一口的酒氣,衝着衆人問道:“幾日沒見了,哥兒幾個還沒找着好事做麼?”

    另一人嗤笑一聲,說道:“看你這樣子,不也是沒找着麼。”

    開頭那人也笑了笑,說道:“你當我就光在屋裏躺着麼?我也找人問過了,都說沒什麼好事可做。這附近沒有,外地也沒有。既然沒好事可做,索性躺幾天,養養身子再說。”

    那另一人唉了一聲,說道:“倒也是啊,不管去哪裏都一個樣。幹得越來越多,掙得卻還就那麼些。且物價年年高,算下來其實還越來越少了。”

    聽到這話,衆人皆感同身受,紛紛出聲附和。又有一人開口說道:“現在還只是去哪裏都一個樣,過不多久,怕是不論幹什麼營生都活得差不多了。”

    見衆人皆表贊同,這人繼續說道:“最開始是種地的,等榨不出油水了,就到做工的了,如今做工的也快榨乾了,就輪到讀書的了,等將來讀書的也拿不動筆了,那就只剩兩條路。要麼山上互毆,山下內戰。要麼山中握手,山外侵略。至於眼下尋常人家生下來的娃兒們,將來也無非就兩個歸宿。要麼捲成人幹,要麼當做炮灰。”

    開頭那人一聽,立刻問道:“娃兒們都是這般前景,那我等日後老了又該如何?”

    這人哼了兩聲,答道:“還能如何,有口喫的就活着。眼瞧着快活不下去了,那就攢幾頓飯錢,去買點萬草枯。心一橫,眼一閉,往喉嚨裏一灌,很快的。”

    開頭那人先是皺眉看着這人,片刻之後,無奈地笑了笑,說道:“也對呀,倒真是個好主意。”

    衆人一聽,也都搖頭笑了起來。這人見了,更是起勁兒,接着說道:“若是膽小不敢喝,那還有個主意。先尋個沒人的荒山鑿一個小窯洞放着,再尋些磚石、水泥堆在窯洞口。哪天覺着快不行了,就帶些水米住進去。每日喫點喝點之後,就和些水泥在洞口砌些磚石,等水米盡了,洞口也就封住了。到時候不管死成什麼樣子,都不會讓人看見,還是很體面的。”

    衆人一聽,轟然大笑。先前嗤笑那人更是樂了,插話道:“那是,你想啊,當年的十星派就是住着窯洞拿下的獨立山。日後,咱們要是死後也住在窯洞裏,那能不體面麼?十星派出窯洞奪了陽間,咱們就進窯洞佔了陰間。”

    衆人聽了,又笑過一陣子。接着,便沉默下來。此時,有人嘆道:“這如今吶,沒有山上的仙人照拂,就甭想着能多掙銀子。自己本事再厲害,也抵不過仙人手指隨便那麼一指,甚至怕是連一個眼色都抵它不過。”

    有人冷哼了一聲,不忿道:“那些山上的仙厲害歸厲害,可也不必太高看他們。說白了,與我等凡人的差別不過是命好罷了,靈氣變着法的聚到身上去。哪日上天不順着那些仙的命,一把靈氣散了,指不定比着凡人還不如。凡人喫糠咽菜能活下去,你讓那些仙來試試?”

    剛纔那人聽了,又嘆道:“能喫糠咽菜又有什麼用?不還是被山上那些仙弄得快絕種了麼。什麼都得要人來守,後人沒了,前人攢下的到頭來還是肥了山外面的。若是人還在,那些仙的後人縱然成不了仙,只看在同種的份兒上也能在山下討得一碗飯喫。真要是人沒了,山都守不住了,後代縱然成了仙,能爲自別處奪山而來的仙所容麼?莫不是真以爲別處的仙見着眼前一山的靈氣不分,甘心留給那些打不過自己的本山仙繼續享用麼?那還擔着性命之憂打過來作甚,有病麼?我這等愚人都想得明白,爲何好些仙卻好似不明白一般?”

    不忿之人又冷哼一聲,說道:“有些是不願明白,有些是自己明白卻指望別山的仙不明白,還有些就只是蠢罷了。山上的仙好些也只是脖子以下仙,脖子以上怕是比山下還俗。你只覺着自己愚,豈不知有些仙比你還愚!左右還是那句話,對山上的仙,面上裝着怕就行,心裏就別太高看了。”

    擰開壺蓋,往嘴裏灌了幾口,順帶飄了些酒香出來。之前起頭的那人聞着酒味,聳了聳鼻子,笑問道:“兄弟,你這酒可不咋地,味兒太沖了。咱省歸省,可也別對自個兒太小氣了。”

    不忿之人揮了揮手,說道:“去去去,就你喝的是好酒,我這就是涮鍋水不成?”

    說完,又灌了兩口。再抹了抹嘴,擰上壺蓋,接着說道:“不說山上的仙,就說山下這富那富的,不也是一個道理。別看各自給手裏的鋪子喊出多高的價,只看身後站着的仙家如何了。仙家壯了,鋪子就價高。仙家瘦了,鋪子就價低。仙家若是倒了,那別說鋪子一文不值,怕是還會被人逼債。所以啊,在這富那富面前,根本不必心存半分自卑。就那些鳥人,若不仗着手裏牽了仙家給的虎豹,指不定還敵不過你我這般窮鬼的拳腳,忈多的好處哪裏輪得到他們獨吞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