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五九、坊間閒言
    此時,另有一人插進來,嬉笑道:“現如今吶,我等這樣的是沒指望了,娃兒們倒是還有條路。”

    旁人奇了,問是何路。此人答道:“將自個兒賣作歌舞伎,供花銷銀子的人消遣。”

    旁人一聽,也知是句玩笑話,紛紛笑罵幾句,說他自己沒娃,便要害別人家的娃兒。此人嘿嘿一笑,繼續說道:“那些個歌舞伎,白天穿着放出去掙窮鬼的錢,晚上脫了送出去掙富貴的錢,站着是搖錢樹,躺着是聚寶盆。嘿嘿,上面有多紅,下面就有多松,男女皆是一個樣。”

    一旁有人接話道:“可偏偏有人雖入了這一行,卻不願去掙晚上那份錢的。”

    此人斂起玩笑模樣,反倒嘆了口氣,說道:“不願又如何?掙不到晚上那份,白天那份也掙不好,這便是斷了東家的財路,能有好果子喫麼?”

    身子往後靠了靠,伸了伸腰,此人繼續說道:“倒是有良家子弟爲搏個出路,也入這個行當的。可你看看史書裏寫的,歷來這個行當越火,世道就越髒。世道既髒,這行當只會更髒。若是入了這行當,便先要簽下長契,日後掙到的銀子都是一九分成。倘是不願舍了身子去掙髒銀子,便會被一紙訴狀告上衙門。衙門裏都是東家一桌人,自然不會有好果子喫。要麼乖乖去掙髒銀子,要麼以毀約論罪罰銀子。”

    冷笑一聲,此人又說道:“想來就可笑。每次連着開那一會加一會時,各會場裏擠滿的那些衣冠楚楚之人當中,有多少是掙這種髒銀子的。老鴇登堂行參議之職,這也是一絕。若是後人讀史知道了,怕是要三叩九拜,高呼祖宗威武。”

    此時,方纔插話之人說道:“你也莫這般牢騷,好歹有個會開了,總歸能議出些東西。”

    此人白了一眼,嘲諷道:“你倒真是眼瞎了,不去看看那會場裏坐的都是些什麼樣人,議出來的東西於你我這般窮鬼有何干系?不,倒是有干係,只不過淨是些眼瞅着窮鬼貧鄉,心思着柴骨刮肉那般的干係。”

    插話之人略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問道:“那如你說的,窮鬼便指望不上這會了麼?”

    此人一聽,便朝衆人哈哈大笑,並說道:“莫說這會了,山上山下的什麼會都莫去指望。我且問你,若是面前滿地金銀任取,卻有人與你開會商議,非但教你莫再去取腳下金銀,還要將家中積攢給散了,你同意麼?”

    見插話之人默不作聲,此人再問道:“你自己尚且猶豫,又如何指望他人肯同意?”

    插話之人猶有些不服氣,便問道:“既然開會爭不來好處,那我等窮鬼又當如何?”

    此人目光撇向小巷出口,又略略收了些聲,這才答道:“如何?其實山上山下皆心知肚明,你也不例外。只不過是不敢真去想,更不敢說出來罷了。我這話倒也不是貶損你,放我自己身上,縱是酒後胡亂說了出來,醒來後也不敢真按那法子去幹。只是思來想去,能給窮鬼們爭來好處的也只有那法子了。”

    插話之人有些奇了,問道:“究竟是什麼法子?”

    此人卻將目光挪開,且閉口不答。衆人見狀,亦輪番催問。被催得緊了,這才說道:“什麼法子,評書裏都有,自己想聽。莫要再問我,正餓着呢,心煩得很。”

    見其確不願明言,衆人也就不再問了。只是插話之人聽其說餓了,頓時來了興頭,便笑着問道:“離着中午飯點尚有大半個時辰,你這就開始惦記上午飯喫什麼了?”

    此人又白了一眼,答道:“管什麼中午不中午的,餓了便會惦記喫的,我還正想着上一頓的滋味呢。”

    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此人面露回味之色,悻悻然說道:“還是前人有福氣,大鍋裏有飯。甭管好喫不好喫,總歸有得喫。大鍋被砸了,各家開小竈,那就飽的飽死,餓的餓死,有些甚至連鍋破了都補不起。”

    有人聽了,哀嘆一聲,朝衆人問道:“瞧着如今這位大真仙還算個有良心的種,也着實往山下推了些善政。因之,這些年名聲愈發地好了,怎地就不能乘着勢頭將這些也管管麼?”

    這時,有人頗爲不屑地笑出聲來。衆人一看,是先前嗤笑挑起話頭之人的那位。聽人問其爲何這般發笑,便答道:“聲名愈佳又有何用?真欲有所爲,還不是萬般艱難得很。一個耍筆桿子的公然在眼皮子底下給人遞刀子去扎,大真仙不還是奈何不得麼。目下大真仙尚在,壓制那些鬼怪都這般費勁。終有一日,大真仙也是要羽化的,到時候那邊妖風颳起,一波反攻倒算過來,我等山下的窮鬼還能有活路?就說上回那鏽金病,若沒有大真仙出面一肩扛下,山下還不曉得多少人要家破人亡。”

    見這位發了話,挑起話頭之人也跟着說道:“有甚法子?山上的仙爲了自家的安穩,本就不在乎山下的人命。當年能強行調糧,餓死山下人無數。今日也能放着鏽金病不管,毒死山下人無數。”

    這一下子,又挑起了話頭。便有人出聲道:“是啊,那會子才把鏽金病勉強壓住。誰曾想沒過多久,不知道哪裏出了一紙行文,竟要把公設的醫館都賣了,館裏的醫護給辭了。沒那些公設的醫館,沒那些不怕死的醫護,誰知道要枉死多少性命?這竟也是人幹得出來的事?”

    越說越是不忿,直岔了氣。接過身旁遞的水灌了幾口,繼續說道:“還放出話來,說這是爲了給私設的醫館騰出地方,要公平對待公設與私設的醫館,那口氣聽着好像公設的醫館都罪大惡極似的。彼時,鏽金病乍起,私設的醫館便趕緊挨家閉門歇業,直到局面穩定住了,方纔收了幾個輕症病人充門面。指望那些私設的醫館,怕不是人死光了,都不見有開門的。”

    好容易等其說完,挑起話頭之人嘿嘿一笑,說道:“瞧你這話說的,當初那些放話的和行文的是仙,本就不是人。”

    挪了挪馬紮,湊近了些身子,接着又問道:“要是上回那鏽金病沒壓住,你那時會怎樣?”

    剛纔出聲那人冷哼一聲,答道:“還能怎樣?感覺到病了,那就已經快不行了,呆在家等死而已。縱使一時沒中招,那會子也必定要四處亂起來,早晚沒了飯喫。等餓極了,還不得出去搶米糧鋪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