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六四、廢物之用
    趙塚子點了點頭,說道:“僅是明白尚遠遠不夠。須知跳閃躲避乃是人之天性,唯勤加練習,以自身反覆浸潤其間,待臨敵之際,方能以念牽身,而非念隨身後。”

    轉過身去,趙塚子又負手在屋內四處踱步,邊走邊說道:“其實不唯這跳閃躲避,凡人之天性,壓抑起來皆是困難重重而又煎熬萬分,從來遭人厭惡。可世間萬事,不論其大小如何,旦想成其之一者,又皆須壓抑天性。你看山下那些修仙種子們,凡能一朝得中,題名昇仙院榜單者,無一不是勤學苦練之輩。欲盡享玩樂之歡,而又能拔萃其材者,古今從無一人。勞神傷身便是成事之代價,無人可免。”

    戌甲聽完,連連點頭稱是。確如趙塚子話中所言,哪裏只是修仙如此,欲通世間任意一技一能,皆須耗時費力,艱辛打磨,從無舒服一說。然人之天性畏難惡勞,若不狠心壓抑之,又能通何技何能?天生人之性,而人必逆之,方可成事。所謂修仙乃逆天而行之說,大抵便是因這般道理吧?

    說完了話,趙塚子又領着戌甲將屋內各處都看了看。見到靠近一角的一件器械,戌甲問道:“師傅,這件器械瞧着與外面的對練器械有些相似,卻不盡然相同,可是有何區別麼?”

    趙塚子走到器械旁邊,伸手朝器械上一搭,轉頭看向戌甲,答道:“這一件也是用來對練,卻比外面那些要難練得多。外面那些只將招式拆解開來,再一一打出,對練者上前一次只須應對一招,後退即止。可眼前這件卻可打出套路,對練者若不退出這腳下幾步範圍之內,便須應付下一整套招式。你也曾在戰場之上搏殺過,該明白二者之間有何差別。”

    拍了兩下器械,趙塚子接着說道:“除此以外,這一件不光可對練長兵,亦可對練短兵及拳腳。若再加裝幾樣玩意兒,還可捎帶着將暗器等練上一練。你之前習練過的那些本事及手段,大多皆可與之對練一二。”

    將屋內各處看過一遍之後,二人便出了屋子。見二人出來,趙垣子走了過去。先看了看戌甲,而後笑道:“師兄,你下手未免太狠些。戌甲離開學堂這麼久,好容易纔回來一趟,不必這般嚴厲吧?”

    趙塚子卻不答這話,只說道:“以後,若是我不在時,煩勞你或其他師弟在此代爲照看一下戌甲。”

    趙垣子嗯了一聲,說道:“這是自然,師兄不必費心。”

    頓了頓,似稍有些猶豫,趙垣子卻還是開口問道:“師兄,你這兩三年裏總往下面兩層跑,是否不太合適?已經傳出風聲,說上五層頗有些人對你如此作爲不滿。”

    趙塚子冷哼了一聲,答道:“再過幾年,怕是九成的體學弟子都要集中在下面兩層了。我一教授體學的不去下面兩層又該去哪裏?莫不是去上面幾層找不自在麼?不滿?那些人幾時滿意過我?我都已退到學堂悶着了,還要如何憋屈自己?”

    心知勸不動師兄,趙垣子便不再說下去。鼓勵了戌甲幾句,又回身去照看弟子習練去了。趙塚子則站在原地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戌甲也不好開口問,只得默不作聲地陪站在一旁。過了一會兒,趙塚子纔開口說道:“今日就此作罷,回去吧。”

    說完,便自朝暗門走去。戌甲仍是跟在身後,一道出了地下屋子。回住處的路上,負手走在身前的趙塚子忽然說道:“今夜你有心事,卻一直不願開口。”

    戌甲嗯了一聲,說道:“心中是有疑問,師傅。”

    趙塚子說道:“既有疑問,那開口問就是了。”

    戌甲想了想,便將趙垣子不願答之話又說了一遍。聽過之後,趙塚子答道:“說你去驚府任事太早,你自覺在驚府不適,其實都是一個原因。”

    此時,趙塚子有意頓了頓,才接續說道:“便是因你本事不濟。”

    聽趙塚子說自己本事不濟,戌甲倒不覺着意外。便只是到求仙人中去比,戌甲這一身的本事也算不得如何拔尖。雖說修爲同是大差不差,然那些比其早十數年乃至二三十年便修練至四層的弟子卻着實是厲害得多。可只因本事不濟,便要晚些再去任事纔好,戌甲卻一時沒想明白道理。

    見戌甲不出聲接話,趙塚子知其怕是又想岔了,便問道:“自入了驚府之後,你是否覺着很閒?”

    這倒是說中了戌甲的心事,三十來趟都只讓去山下各處察探有無狀況,給自己派的差確是太過清閒。戌甲便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承認了。趙塚子便又說道:“驚府肩上擔着一體督查之責,而山上山下日日皆有千萬般事,驚府又怎會閒得起來?還是因你本事不濟,要緊的差事不可派與你,便只能讓你到處去閒逛。如此,既沒令你無事可做,對上好有個交代搪塞,又不致你真有一朝壞了要緊事情。”

    稍稍放慢了些腳步,趙塚子特意落到戌甲身側,接着說道:“但凡你真有些本事,似這種悠閒差事便決計輪不到你頭上去。”

    戌甲低頭想了想,問道:“那按師傅這說法,我在驚府那邊豈非算作是廢物一個麼?”

    趙塚子仰頭笑了笑,答道:“算不上廢物,好歹能墊桌椅,還有點用處。”

    戌甲也不禁笑了笑,又問道:“其實,似我這般的閒人在驚府也不少見,與友人閒聊之中也曾得知別的府署亦是此般狀況。這便奇怪了,閒人們是如何進到各個府署之中?如師傅這般當初費了那好些麻煩硬將我推進了驚府,便又是爲何?”

    趙塚子慢慢斂起笑容,默然走了一陣,這才又開口說道:“不將你這樣的推過去,便會有別處黑心爛肺的鳥人來將位置給佔了去。給你這樣的佔去了,至多不過是暫時廢去些位置。雖無利於人,卻也無人爲其所害。倘是讓那些鳥人給佔去,便要大行害人以牟利之用了。能將桌椅給墊穩了,便真是廢物亦還須算作有用之物。將你推過去,眼下便是冀望你能當好這桌椅腳下的墊。先不論好使不好使,好看不好看,能穩住桌椅不搖晃乃至散架,便是無爲之功。”

    趙塚子這番話,戌甲自然聽得明白。在山上這麼多年,那黑心爛肺的鳥人爲何人,戌甲也隱隱知其所指。只是,先前偏沒往這處想,眼下被趙塚子一點即明白過來。可還有一處邁不過去,便又問道:“若是照這個路數走,那豈非佔着位置的廢物越來越多?彼時,縱然皆無心害人,卻也一事無成,到時便成無爲之過了。”

    聽戌甲這般說,趙塚子先點了點頭,微微嘆息一聲,說道:“你會有此憂慮倒也不奇怪。真要如此長久下去,確是難免遍地尸位素餐。可短時之內,尚不至於糜爛過甚。說到底,明面上規矩都還顧忌些,好些門檻還是得跨,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推出來佔位置。就拿你而言,雖是本事不濟,到底還是活着從靈封谷出來了,果真會是半點本事沒有麼?且山上以你這般的弟子作表率,來鼓動其他弟子拼命,用內名冊上的名額酬功。你既上了內名冊,便有了被推進去的資格。據此而推你進去,無有半點不合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