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唯爭不止 >一百七十、初窺山貌下
    出了屋子,剛走了幾步路,一旁忽地傳來嘈雜聲。戌甲長年混跡于山下,已慣於打聽熱鬧,便想去看個一二。吳清只說隨戌甲的便,焦綜雖稍現不悅之色,卻也並未出聲反對。便仍是由那位大人引路,衆人前往察看究竟是何狀況。

    走近了些一看,才知道是一處住宅門前聚攏了些人,有朝門內張望者,亦有交頭接耳者。那位大人正欲上前替戌甲問問究竟是何狀況,忽聽嘈雜聲陡然變小,聚攏的那些人大多齊齊朝宅門看去。過了一會兒,見到一副擔架被擡出來,擔架上躺着一婦人,看面相應尚算年輕。

    戌甲因輔修過藥學,只幾眼便看出婦人是害了血崩之症,想是與生產有關。擔架之後跟着一老婦,依旁人議論來看,乃是婦人的婆婆。老婦腿腳似有些不便,跟了幾步就已顯喫力,便回身朝宅門呼喚兒子快些跟上,好照看着媳婦。幾個旁人上前攙住老婦,一面溫言勸其寬心,一面也幫着呼喚其子快些出來。沒過一會兒,一男子快步出了宅門,先去老婦跟前說了兩句話,而後便追上擔架,護在婦人身側。老婦見狀,這才稍稍放下心,便與旁人抱怨道:“也不知撞了哪門子的邪,掏空了家底,好容易纔買下這宅子,幫兒子討上媳婦兒。本已等着抱孫子,誰曾想自打搬進來後,每次一懷上,就遇上這事。如今,我都不敢再當着面提續香火的事。怕往後真要是有個什麼萬一,抱不成孫子不說,還把媳婦兒的性命給害了,那我可真就出不了門,見不得人喲!”

    旁人之中有安慰老婦者,亦有人接話道:“也不獨你一家這般邪門,就說這周圍好些家裏,更是連懷都懷不上。家中媳婦兒的肚子十年八年裏一直見不到動靜。”

    另一人插話道:“我有親戚遊走四方做買賣,說是如今各地各城皆有這般邪門之事,且新宅子修得越多,懷不上的便跟着越多。有些個大州城宅子修得密,近些年之中已然聽不到幾聲新生嬰孩的啼哭了。”

    這人嚥了咽嗓子,繼續說道:“且還有別樣邪門之事,若未婚之人先獨自住進宅子,那不論男女便多有不願婚配者,男子尤甚。”

    話音剛落,便有人接話道:“聽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遠的不說,就我們這一方宅子裏,便有好幾戶的父母年年催婚,親朋好友卻始終喝不上喜酒。一問其子女爲何不願婚配?是兒子便說力脫氣虛,進了屋倒頭就想睡。是女兒便說氣短心慌,但凡未曾經歷之事,想着這兒也怕,想着那兒也怕,更不消說婚配這等人生大事。”

    幾人圍着老婦一陣奇哉怪也,忽地一人出聲道:“你家媳婦兒那邊是不是出了狀況,怎地擔架落了地,停下不走了?”

    衆人趕緊望去,果然遠遠看見擔架已落了地,老婦兒子正半跪在擔架一側,俯身湊近媳婦兒面前。戌甲悄悄掐了個手訣,朝擔架方向去聽。原來是那媳婦兒一個勁兒喊痛,老婦兒子則連聲撫慰,聲中已然帶了些許惶恐。老婦見狀,自然焦急得很。顧不得腿腳不便,幾步一崴地就朝着擔架跑。之前攙扶老婦的幾人也跟了上去,一面左右攙住老婦,一面連聲勸其莫要心急快跑,免得摔了自己。

    也不知這場面怎地惹了焦綜心煩,便沒好氣地朝那位大人問道:“一個凡婦喊痛,怎地就看得這般津津有味?”

    那位大人自然不敢接話,只得一邊連聲賠罪,一邊悄悄側目看向戌甲。戌甲轉過臉去,雙目微微一睜,眉間驟然一緊,隨即又恢復如常。再轉回臉去,輕聲與那位大人說道:“已知曉發生何事,多耽誤了些時辰,實是抱歉。煩請大人將我等帶回吧。”

    那位大人一聽,自然是趕緊去領路,想着儘快將三人帶回衙門。臨走之時,戌甲又回頭朝擔架那邊望了一眼,卻聽到吳清在一旁說道:“痛一痛也就過去了,陣痛而已,陣痛而已。況且,凡人本就命中不離病痛,唯天理使然。若不然,無病無痛的還要人修仙做甚?”

    這一番話,戌甲雖聽了覺着有些彆扭,卻也來不及細想。朝吳清一拱手,說道:“多謝吳師兄開解,受教了,請!”

    說完,便擡手請吳清先走,自己則在一旁跟上。走到稍遠處地方,焦綜忽地又開口,似是在與那位大人說道:“只不過是山下一凡女罷了,便是痛死了又如何?山下凡人何止千萬,就是再死多些,莫非還能塌了獨立山不成?仙人該思仙事,卻來理會這些凡俗倒楣瑣事,便真個是污染了仙家清氣!”

    那位大人自是不敢答話,只得連連點頭諾諾。吳清則放慢半步,負手與戌甲並肩前行,並說道:“有理的話,能吵成無理的架。他便是這性子,莫要去理會。”

    言罷,朝戌甲微微一笑。倘是在先前,戌甲自會覺着這一笑猶如拂面春風。然於此時,戌甲卻陡然感到一陣陰冷襲來,好似魂魄被抽了身一般,忈地不舒服,以至於不經意間面色有變。

    吳清自然察覺到,便開口詢問可是有事。戌甲這纔回過神來,情知自己方纔失態,便立刻答道:“實在抱歉,適才一時犯癡,生出了些許執念,想是現了醜態,見笑了。”

    吳清一聽,又是一笑,並說道:“哪裏是什麼醜態,言重了,言重了!只是,執念亂心,會妨了仙途,還須早日化解掉纔好。”

    戌甲跟着一笑,說道:“多謝提醒,今日這一趟,真是從吳師兄這裏獲益良多。”

    吳清哈哈一笑,自謙了幾句,仍自負手前行。戌甲則有意放慢了步子,稍稍落在其身後。側目暼向吳清,戌甲竟覺着已漸漸看不清其身形。定睛再看,似只看到一處深淵,目光難透其幽暗,深不見底。

    回到衙門,將這趟差收了尾,戌甲三人便立刻回山交差。到了財庫樓院,三人將各自的牌子及所附記錄交與幹事長驗看。幹事長先看了焦綜與吳清的,再看過戌甲的之後,特意拿餘光瞟了戌甲一眼。這自然是因雖戌甲所錄之事與那二人大體相同,可字裏行間所表之意卻又不盡相同。然說到底,三人是驚府幹事,這倘差也是驚府主事,財庫這邊只是從旁協助,犯不着多生事端。故而,幹事長並未就此多問,只褒獎了幾句,便說財庫這邊的事已了結,三人可回驚府交差了。

    謝過幹事長,三人一同出了財庫樓院。戌甲藉口有事,稍後再去報到,便先送走了那二人。目送二人遠去之後,戌甲亦轉身離開,之後卻是一路走得漫無目的。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就是不情願回驚府交差。走到一處僻靜地方,戌甲一攤雙手,自言自語道:“這交得是個什麼差?我在山上辦得都是些什麼差?我到底修了個什麼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