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南雲山風雲 >第二十三章 一場禍事
    (23)

    很多人都說,陳家和張家其實並沒有什麼你死我活的仇恨,矛盾的產生也非常偶然,但爆發的激烈程度卻出乎人們的意料。

    自從那場大火之後,楊家山人的日子似乎就要艱難一些,鄢二姑時不時地就變賣一些店鋪,有時是爲了別人,有時是爲了自己。有賣的就有買的當然,在南雲山內,真正的買家只有張五爺和陳二爺。張五爺買的多,陳二爺買的少。鄢家其實也可以買的,但在這一年的冬天,鄢四爺庭訓得了一場大病,儘管也支撐了一段時間,但仍然沒有熬過去。就在冬月初十的凌晨,雞叫第三遍的時候,他嘴裏的那口痰終於不動了。他那圓睜着的雙眼還沒有來得及閉上,就沒有了氣息。

    鄢四爺一死,鄢家就出事了,各個房頭都盯着他撇下的產業,各有各的打算。長房最先提出來分家,其他人也似乎沒有不同意的,就這樣老老少少的幾十人的大家庭說分就分。在親戚的見證下,在爭爭吵吵中,偌大的家業就被分得七零八落。

    鄢四爺出殯的那天,陳二爺和張五爺都來了,說是送四爺最後一程。鄢二姑當然也來了,看上去卻似乎沒有悲傷,很平靜的樣子。她把鄢四爺送上山以後就走了,自始至終都沒有說一句話。鄢家一個年紀大的媳婦,看着她遠去的背影,忽然鼻子一酸,竟然流下了眼淚。

    眼看着年關將近,張五爺說,今年照例是要玩燈的,大夥兒一起熱鬧熱鬧吧。陳二爺當然答應了,鄢二姑也答應了。鄢家人說了半天,卻找不出一個出來說話的。因爲出來說話是需要付出的,是要掏錢的。幾個房頭的人爭持了幾天,最後還是由長房的說了算,由他們掏錢。

    陳二爺一直害怕麻煩,就推舉張五爺出面主持,楊家和鄢家也沒有反對,張五爺就答應下來了。玩燈肯定要花錢,這錢往年都是由他們四家出的,說是叫份子錢,由主持人負責收取。張五爺說,今年楊家和鄢家事兒多,可以少出一點,不管花多花少最後都是他一人包圓。陳二爺見他說得誠懇,也多出了一點。收了份子錢,就集合人手分頭籌備着。

    有錢就是好辦事。臘月剛出頭,張五爺籌備的龍燈就基本上差不多了。按照往年的慣例,玩龍燈是先要拜龍潭的。在南雲山的西南面,就有一個黑龍潭,潭水黑幽幽的,據說很深,可通東海龍宮。潭邊建着一個廟,供奉着龍王。

    臘月初八的一大早,龍燈就開始走動了。獅子開道,滾龍、高腳龍跟在後面。作爲主祭人,張五爺身穿黑色的長袍,一臉莊重的走着,幾個人擡着煮熟了的豬牛羊祭品跟在後面。再後面就是玩船的、玩水牛的等各種小玩意。

    熱鬧是一定的,鑼鼓聲、嗩吶聲、鞭炮聲,一齊轟響。看熱鬧的人更多,男女老少,一起跟着。一個人舉着一根長長的竹竿,竹竿上纏着長長的鞭炮,鞭炮點着了,噼噼啪啪的炸響,許多孩子一邊捂着耳朵往後躲,一邊嬉笑着。

    拜完龍潭,還要拜山神。南雲山上原本就有一個山神廟,是山內陳、楊、鄢、張四大姓一起蓋的,說是祈求山神保佑平安的。張五爺帶着龍燈到山上去,四姓之人各有自己的代表,一起祭拜的。直到喫晌午飯的時候,鑼停鼓息,纔算是完成。

    臘月二十三小年,是要試燈的,龍燈就出來玩了一會兒。真正開始玩,是在過年以後,正月出頭就算開始了。一個灣子一個灣子走,最後纔是在南雲山下的鎮子裏。

    那件很偶然的事情就發生在陳家窪。正月初八的夜裏,玩花燈的正好到了這裏,各種花樣,各種聲響,燈籠火把的,一家一戶的走着。看的人當然很多,本村的,各個村子跟着來看的,擠擠挨挨的,到處都是人。

    花燈走到西頭最後一家時,因爲那門前的場地有點窄,人羣就越發擁擠了。那戶人家的西頭有個豬圈,豬圈旁邊還有個糞窖。擁擠的人羣只顧着看燈,也不管是什麼地方,只要有空地,就有人站着。龍燈上門,那戶人家自然是要燒紙放炮的,鞭炮點燃了,跐溜溜一陣就炸響了。哪裏知道,其中有一個鞭炮突然衝了出來,直往人羣裏鑽,人羣猛然就向兩面擁擠開去。那西面的人羣一擁擠開來,人擠人,一下子把糞窖旁邊的幾個人擠到了糞窖裏。那糞窖很大,也很深,又事發突然,幾個人慌里慌張中,掙扎半天硬是上不來。旁邊的人就上去幫忙,七手八腳的,終於弄上來幾個人。天氣寒冷,光線又不好,也不知道掉下去幾個人,看見有人上來了,就沒有人再去細看了。那終於上來的,滿頭滿臉的污穢,又瑟瑟發抖着,倒惹得衆人嬉嬉笑笑的。至於說掉下去幾個人,都上來沒有,一直到龍燈玩罷了,人羣散去了,也沒有人再去看個究竟。

    直到第二天早晨,就有人發現不妙了,原來那糞窖裏還飄着一個人,急忙撈上來看時,卻已經斷氣了。那人很緊張,就急忙去找陳賢德,讓他拿個主意。陳賢德一聽這事,急忙過去看了,又找人問個究竟。人來的多了,就有人想起夜裏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至於說死者是誰,哪個村子的,並沒有人知道。陳賢德聽了,低頭想了一下,就叫人找了草蓆,將那死者放在上面,又拿了一牀舊被子蓋了,才叫人四下裏去發佈消息,順便打聽打聽,看看是那個村子的。吩咐完了,陳二爺讓幾個人留下來看着,自己就回家裏去了。

    直到喫晌午飯的時候,終於有人來了,幾個人慌里慌張的看過了,一個年紀大的頓時就嚎啕大哭起來。問過之後,才知道來的人是姓張,張家大灣的,和張五爺一個灣的。死的是他的兒子,今年才二十多歲,還沒有成家的。跟着一起來的另外一個人就問是怎麼回事,那些知道的就把夜裏的情形說了,死者的父親哭得更傷心了。陳二爺聽說有人來了,就又過來了,問了問相關的事情,安慰了幾句,說是讓他們趕緊把死者弄回去,抓緊辦後事。幾個人就忙碌着,連忙找來擡的東西,陳家人幫忙捆紮好了,擡着那個死者,在哭哭啼啼的聲音中就慢慢地走了。

    等那些人走遠了,陳二爺就轉身回去了。西頭的那家人當然也姓陳,比二爺賢德低一輩,大名叫做望福,連忙拿出水桶,從水井裏挑來一擔水,把那裏沖洗了幾遍,又把糞窖也清理了。大正月裏,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他總覺得不太吉利,心裏彆彆扭扭的,總是覺得不大舒服。

    第二天的早晨,那死者的父親帶着幾個人又來了,找到望福的家裏,說是他兒子死得蹊蹺,要望福給個說法。望福說,當時人多,天又黑又冷的,誰都沒有在意,人擠人的,也怪不得我的。那人說了,糞窖是你家的吧?要是沒有糞窖,人怎麼會淹死的?我不找你我找誰呀?望福着急了,瞪着眼說,糞窖是我家的,可我也沒有推他,是別人把他擠下去的,你怎麼怪我了呢?那人又說了,你說是別人擠下去的,有誰看見了嗎?人命關天的事,總要弄個清楚明白吧?望福聽他這樣說,心裏更着急了,急忙說道,你這人怎麼能這樣說話,當時人多,又黑燈瞎火的,人擠人,誰知道是誰擠的?再說了,聽說當時掉下去幾個人呢,他們都上來了,誰能想到你兒子……會這樣!那人生氣了,也瞪着眼睛說,我兒子二十多歲的人了,就算是讓人擠下去的,他也能爬上來的,誰能做個見證不是有人害他的,你不給個說法這事完不了。

    望福見他說話完全沒有了分寸,也顧不了許多,就站起來吼道,你這人還講理不?你還想賴上我們嗎?你說完不了是什麼意思?我告訴你,本來我是同情你的,你要是這樣的不講理,那我們就沒有什麼說的了,你給我滾出去!他這樣的一吼,就驚動了許多人。他有四個兒子,這時都跑過來了,站在門邊很生氣的樣子。

    那人一看,一下子哭起來,邊哭邊罵着,烏七八糟的。這一鬧事情就嚴重了,望福的兒子就上來動手,說是要把那人推出去。跟着那人來的幾個人也坐不住了,也急忙站起來,和望福的四個兒子推推搡搡的,幾乎就要動手打架了。

    正在爭執的時候,外面有人進來了。那人還沒有進門就大聲喝道:“都給我住手!”聲音很大,滿屋子都是嗡嗡的。望福看時,見是二爺賢德,急忙跑過去,說是讓他做個主。那來的幾個人也住手了,那死者的父親聽說是二爺,本來是認得的,也哭着要二爺做主,要給個公道。

    陳賢德就說:“你們先回去,這事我跟你們五爺說,應該有個說法的。”

    那人見二爺這樣說了,也不敢再說什麼,就帶着那幾個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