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南雲山風雲 >第三十二章 陳賢德之死
    (32)

    張宗庭帶着手下人走出了河口鎮,氣沖沖地回村裏去。騎在馬上,迎着涼風,他慢慢地冷靜下來了,仔細地回想着鄢二姑的話,他心裏既感到氣憤又覺得有一點不安。

    他沒有想到,這鄢二姑竟然幫着陳賢德說話,明目張膽地和他作對。難道是她發現了什麼嗎?他把每一個事件的細枝末節又仔細地回想一遍,毒死楊貴仁,挑動翠萍的兒子鬧事,突襲楊家山……這一連串的事件,他自認爲做得是天衣無縫,應該沒有什麼破綻,別人是不可能發現什麼的。他又想了想鄢二姑的一舉一動,慢慢地有了一個判斷,這個老婆子或許是對他有所懷疑了,應該還沒有真憑實據。不然的話,她不會這麼平靜。他在心裏盤算着,就算鄢二姑真的知道什麼的話,他倒也不怕,但他必須有所防備,要防備她和陳賢德串通一氣。

    想到這裏,他的心裏忽然又冒出許多念頭:在黑水河邊殺死那幾個人的莫非是她鄢二姑?她想挑起這一場紛爭?來一個坐收漁利?這樣一想,他的心裏就有了一個新的打算,一不做二不休,他必須要先下手爲強了。他前前後後地考慮了一下眼下的情形,覺得他目前最大的對手還是陳賢德,必須先從他下手了。

    打定了主意,他就拉住繮繩,把馬停下來,喊着一個人的名字。那個人過來了,他就俯下身子,對着那人的耳朵低聲地說了半天。那個人頻頻地點着頭,答應一聲就走了。安排完了之後,他就帶着其餘的人急匆匆地回去了。

    陳賢德從清風樓上下來之後,和鄢二姑、於靜齋等人說了幾句客套話,就和他們告辭了。他也是騎着馬的,一路上想着心事,走的也不是很快。其他的人在他身前身後地走着,看他不說話,也不敢多說什麼。做了一段路之後,幾個人還是忍不住,又七嘴八舌地說着張宗庭的蠻橫。

    就這樣,一行人慢慢地就走到了野雞窪。這是個小山嶺,路的兩邊都是竹林。正是初春時節,竹林茂密,竹葉都青乎乎的,還透着光澤,倒也好看。陳賢德卻沒有心情看這些景緻,他心裏也憋着一股火,自己好心張羅半天,只希望張宗庭當衆低頭認個錯,雙方都有一個臺階下來,可他完全沒有想到,這張宗庭根本沒有把他當一回事,這讓他很是生氣。那個時候,他心中的一股怒火差點讓他亂了方寸。在某一個瞬間,他甚至想不管不顧地與張宗庭大打一場。可現在想起來,這不是他的爲人,因爲他始終記得父親的教誨。父親曾經拿楊貴仁作爲教訓告誡他:“人不能耍自己的脾氣,有錢有勢也不能仗勢欺人。”既然不能來硬的,那就要想辦法安撫四柱的家人,要讓陳家窪的人都能想得通。

    他悄悄地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看前面。這是一個轉彎處,在目光的盡頭是一片樹林,一棵高大楓香樹正對着這條路。這個季節楓香樹還沒有長出樹葉,透過那舒朗的枝條,可以看到藍藍的天。看着這棵古樹,他突然想到一件往事。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跟着父親到鎮上去,回來的時候,父親牽着他正好走到這裏,迎面躥出一隻野兔,把他嚇了一跳。父親感覺到了他的恐懼,就伸手把他抱起來,用手拉着他的耳朵給他叫魂。

    想到這些,他似乎還能感覺到父親對着他的耳朵哈着氣,他的耳朵竟有幾分癢癢的,讓他不由自主地擡起手,伸出小指頭挖挖自己的耳朵。就在他正把手放下的時候,猛聽得一聲悶響,身子不禁一顫,那馬也是一跳,一直往前跑。他要剛拉起繮繩,頓時就覺得胸口一陣刺痛,眼前一黑,身子就往下一栽,摔到了路上。

    這一陣悶響,把其他人也嚇得一跳,正擡頭看時,就看到陳賢德騎着的那匹馬受了驚嚇,往前一躥,奔跑起來,把陳賢德從馬上摔了下來。幾個人急忙上前,把陳賢德扶起來。正忙亂的時候,只聽得一個人失聲叫道:“血!血!”他這一叫,其他人這纔看到,陳賢德的胸脯上都是血。陳賢良急忙叫道:“有人打槍!快追!快追!快追呀!”幾個人一聽,急忙端着銃,向那響槍的地方追過去。陳賢良抱着陳賢德一看,心裏就是一沉,慌慌張張地吩咐一個身強體壯的人,讓他揹着陳賢德趕快到鎮上的藥堂去。那個人是陳賢德的一個徒弟,力氣大得很,就急忙把身子一躬,其他的人就幫着把陳賢德扶上他的背,他把陳賢德的雙手一抓,邁開腿就跑起來。陳賢良帶着另外的幾個人在後面緊緊地跟着。

    到了李道深的藥堂,幾個人焦急地喊着:“李先生——,李先生——,快點來呀——,快點來呀——”。李道深聽着那不成強調叫聲,跑出來一看,也是大驚失色,急忙將陳賢德的衣服解開,低頭細細一看,只見胸口附近有幾個傷口,還在流着血。他不敢怠慢,把傷口清洗一下,然後敷上藥,又包紮好,纔對陳賢良說:“他這是槍傷,耽誤不得,趕緊送到縣裏的洋醫院吧。”陳賢良一聽,知道事情緊急,就趕緊讓人去找馬車。

    馬車來了,幾個人又手忙腳亂地把陳賢德擡到車上,把他往縣裏送。到了縣裏,找到了醫院,就直接把陳賢德了送進去。那個時候,天幾乎就快黑了,陳賢良就讓一個人去找陳賢道,他就和另外的幾個人在醫院裏守着。

    時間不長,陳賢道就帶着陳賢德的媳婦進來了,和陳賢良幾個人見了面,就去找醫生打聽。醫生說,正在搶救,但情況不是很好。陳賢德媳婦一聽這話,就嗷嗷地哭了起來。陳賢道把她扶到一張椅子上坐下,讓她不要着急。安撫完了之後,就開始詢問事情的緣由。陳賢良就一五一十地說了。陳賢道聽完,心裏就有幾分明白,只是沒有再說什麼。

    陳賢德是在半夜子時去世的。醫生出來告知的時候,所有人都心裏一怵,原本還有的一點僥倖瞬間破滅了。他媳婦已經支撐不住了,只是瞪着眼睛說:“怎麼會呢?明明好好的,怎麼會這樣呢?”陳賢道心裏那被壓抑的憤怒立刻涌起來,如同一個巨大的實在物,橫亙在心間,讓他難以承受。陳賢良也不知道說什麼,只是亂了方寸,忽然間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只是隱隱地感覺到一絲恐懼,爲自己,爲別人,甚至是爲這世間的一切。那些跟着過來的人都傻了,不知道說什麼,一下子沒有了方向感。從前的時候,所有的決定都是陳賢德做出的,他們只是負責傳遞,負責跑腿,但現在沒有人告訴他們應該怎麼做了。

    他們沉默了許久,都看着陳賢道,等待着他說話。陳賢道當然要說話了:“二弟,我們把你擡回去了!讓你葉落歸根了!”陳賢道說話了,這些人身體裏的每一個部分都纔開始活動起來,雖然滿是悲傷,但總算找回了一些知覺,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陳賢德的葬禮是風光的,南雲山內的人都這樣說。他的兄弟們都回來了,只是個個面色凝重,陰沉沉的,讓人們感覺到了一種殺氣。在停喪期間,鄢二姑和鄢家的人也都來了,只有張宗庭一直沒有來。不過,他的管家倒是來了。據他的管家說,他真的病了,這幾天一直躺在牀上,不能送二爺最後一程,實在抱歉得很。

    出殯的那一天,天氣實在無常,本來晴得好好的,時辰快要到了的時候,卻突然下起了雨,而且是瓢潑大雨,溝滿塘滿的,就連那河水也漲了幾分。望着外面的雨,陳賢道陰沉着臉,對着他的靈位說:“二弟呀,你放心地走吧!所有該辦的事,我們都會替你辦;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但我有我的準則,你不想辦的事,我也要替你辦。你講的是‘德’,我講的是‘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就是‘道’!是天道!”

    誰也說不清楚,時辰到了的時候,那雨居然停了。陳賢良看着陳賢道,一直看着陳賢道點了點頭,這才高聲說道:“二爺上路啦——”早已等待着的人們行動起來,一時間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嗩吶聲響,跪着的孫大嬸大哭起來,一陣悲切的哭聲也隨之響起來了。陳賢德媳婦坐在屋子裏只是呆呆的,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彷彿就是個局外人。

    墳地當然是在獅子嶺,挨着他的父親陳耀先不遠。儘管是暴雨之後,但那個地方的土質不錯,還沒有泥濘。落棺,下葬,起墳,終於忙完了整個環節。人們心下想着:陳賢德終於走完了自己所有的路。

    葬禮過後,就是守靈。七七四十九天之後,陳賢道終於發話了,他對四弟陳賢章說:“四弟呀——,你手下有多少人?”還沒等陳賢章說話,他就又說道:“把他們都拉過來吧,給我踏平張家寨。”陳賢章答應了,第二天就帶着他的人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