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南雲山風雲 >第四十七章 陌生人
    (47)

    正式的求雨是在五月二十五的中午進行的。

    這是鄢法官親自定下的日子。按照他的說法,這一天是個好日子,龍王在宮,吉星得令,諸事皆宜。

    一大早,鄢弘義就起來催促鄢家人做準備,把煮好的三牲擡出來,把旌旗儀仗也拿出來,安排人舉着,還有鑼鼓喇叭,齊刷刷地站好。整好隊伍後,鄢法官就身穿道袍,頭戴金冠,手裏拿着一把桃木寶劍,念聲咒語後,就命令大隊人馬出發。一時間鼓樂齊奏,旌旗飄揚,好不熱鬧!

    到了黑龍潭,鄢法官令人將五色旌旗四面擺開,就開始搭建法壇,擺設香案,供奉三牲。一切安排停當之後,鄢法官就讓衆人站立在法壇四面,只領着鄢弘義等幾位賢德之人登上法壇,讓鄢弘義等人跪在香案之前,自己手拿黃表紙,就着香案上的燭火點燃了,放在香爐裏焚化,然後就開始念動咒語。

    很多人都說,鄢法官生就一副好嗓子,唸咒語,讀祈禱文,聲音清亮,音韻悠揚,加上鼓樂的伴奏,更顯得出彩。

    唸了一段咒語之後,鄢法官就拿起桃木劍,在那香案之前舞動起來。腳踏八卦,身形扭動,劍隨人走,人隨劍舞,劍光飛舞,一片霜華。舞劍罷,鄢法官凝神站立,用那桃木劍挑起幾張黃表紙,一張張地排在空中,在不停頓的轉動中,那幾張黃表紙組成了一幅八卦圖。壇下的人正看得入神,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就見那幅在空中旋轉的八卦圖居然燃燒起來。衆人正在驚愕之時,鄢法官口中高喊一聲“忒”,順勢把長劍往上一刺,那八卦圖就開始往上一升。到了幾丈高的時候,突然一聲爆響,瞬間就火熄灰滅,八卦圖也不見蹤跡。

    鄢法官收劍站立,轉身朝向香案,左手拿劍,右手拿起香案上的令牌,朝那香案上一拍。只聽得“啪”的一聲脆響,鄢法官口裏就喝道:“聽令來——”他這一聲喊罷,壇下的人也跟着喊起來,頓時就是山響谷應,一陣轟鳴。

    鄢法官咒語念得好,劍也舞得好,法術也讓人眼花繚亂,可雨還是不見行跡,天空中依然沒有半點雲彩。就這樣求了三天還是沒有成效,鄢弘義有點着急了。他趁着中午喫飯歇息的功夫,悄悄地對鄢法官說:“三叔,這行嗎?”鄢法官也低聲說道:“下午再試試看吧!真要是不行,明天再換個路子,哎,那可就要了我這條老命咯。”鄢弘義以爲他是在說着玩的,也沒有再多問,轉身走了。

    第四天早晨開始,鄢法官又登壇做法。唸了幾遍咒語,施展了幾遍法術,就把令牌往那香案上一擲,口裏喊道:“出法器——”他剛喊罷,幾個人就擡來了一個大缸,放在香案前。鄢法官拿起一把杏黃旗,往左一揮,幾個人就退下去了。等那幾個人下去了,鄢法官又把旗一揮,高聲喊道:“仙童子就位!”於是,有二十個青衣童子排成兩隊,手持五色棍,走上了法壇,排列在那個大缸的四周。鄢法官又喊道:“打土龍!”那二十個青衣童子急忙舉起手中的五色棍,朝那大缸中打去,激起一片水花。

    要說那大缸中有什麼,那幾個小孩看得最清楚,但法官有交代,不許他們說出去。許多年之後,有人說是許多的蜥蜴,但也有人說不是。說是蜥蜴人說,那蜥蜴原是土龍,擊打土龍,便可讓真龍降雨。

    那幾個小孩打了一陣子,倒也沒什麼異常。直到喫晌午飯的時候,天還是響晴白日的。雨真正下下來的時候是在午飯後,突然間就風起雲涌的,豆大的雨點落下來,風聲雨聲從遠處的山上滾下來,讓人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響。那雨下了整整一個下午,河水都漲了。鄢家人淋着雨也高興,紛紛稱說鄢法官的高明。

    鄢弘義當然也高興,把手裏的事情都忙完了,直到第二天上午,這纔想着要去請三叔喫飯。他跟家裏人交代了,吩咐準備幾個菜,就去喊鄢法官。可他剛出門的時候,就見一個人沿着塘邊慌里慌張地跑來。還沒等他開口,那人就喊道:“弘義大哥,三叔他……‘走了——’!”

    許多人都說,鄢法官死得實在蹊蹺。那天,幾個人正在他家裏坐着和他聊天,本來都很高興的,突然間,他就變了臉色,坐在椅子上對着門外冷笑着說:“孽畜!你到底還是來了。”幾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鄢法官就說道:“我有什麼罪過?替百姓求雨,拯救蒼生於乾旱之中,何罪之有?”看着鄢法官沒來由地亂說,幾個人就有點害怕,剛想站起來走,就見他一聲慘叫,手捂胸口,癱倒在椅子之上,人事不省。一看要出大事了,幾個人就去扶住他。一個細心的人一摸他的手,感覺冰涼的,心裏就知道不好,嘴裏說道:“快點,把三叔擡到牀上去。”幾個人擡着的時候都感覺挺沉的,心裏都想着;肯定出事了。等放到了牀上,幾個人看着鄢法官兩眼發直,一動不動的躺着,都不知道怎麼辦了。一個人用手試了試他的鼻息,感覺氣息已經沒有了,這纔想着去找鄢弘義。

    鄢弘義趕到的時候,蹊蹺事又出現了,那鄢法官居然回陽了,他對鄢弘義說:“我這求雨的法術傳自歷代祖師,不輕易使用,這一次是不得已,卻褻瀆了神靈,折了我十年的陽壽,如今算是該死了。”說完,他就真的死了。鄢弘義一陣傷心,吩咐衆人爲他料理後事,讓他風風光光地走。

    鄢法官死了,那求來的雨彷彿是個意外,並沒有徹底緩解嚴重的乾旱。天還是不管不顧地晴着,山上的好多樹都乾死了。到了六七月的時候,天氣是又熱又幹,很多人都受不了,病人就一下子多起來,李成儒的藥堂就熱鬧起來。他一個人根本忙不過來,就找了幾個夥計幫忙。他是學過西醫的,可西藥不好買,很多時候還得用中醫的法子。

    一天,他送走了幾個病人,正坐着喝茶的時候,只見門簾一動,從外面就進來一個人。那人五尺開外的身材,穿着一身青布長衫,手裏拎着包裹。看見有人來了,李成儒就站起身接着,朝那人一拱手,笑着說道:“先生好!不知有何吩咐?”那人也連忙還禮,笑着說道:“不敢!我想抓幾副藥。”說着就從身上拿出了藥方。李成儒接過來,仔細看了,心裏一驚,臉上就有幾分爲難,把藥方還給那人,笑着說道:“對不起了先生,小店雖然也賣過一些西藥,卻沒有你這樣的。你還是到別的地方看看吧。”他這麼一說完,那人就一拱手,說聲打擾了,轉身掀開門簾就走了。

    那人走後,李成儒坐到椅子上,心裏還在想着,總覺得對那人有些印象。他慢慢地回想着,腦子裏突然一亮,一下子就有了記憶。他記得那是在去年,父親讓他到漢口買藥,路過漢口車站的時候,看見有人在那裏廣場上講話。他雖然只看了一會兒,就有了一些印象。儘管過了很久,但他能夠確定,剛纔那個買藥的人,就是在漢口車站講話的那個人。有了這樣的判斷,他就慢慢地回憶起那個人講的一些話。他記得,那人說得最多的就是兩個字“革命”。李成儒不知道這兩個字的意思,也不知道那個人怎麼突然到這裏來了。

    夏糧收成不好,秋糧還沒有着落,一些人就沒糧食吃了。他們先是借糧,借了一段時間還不夠,有人就開始偷了。偷糧的都是在夜裏,趁着別人熟睡的時候,把門撬開,把一些喫的都拿走了。鄢家、陳家、張家、楊家都有被偷的,於是就有人開始在夜裏守夜,打着火把四處查看,嚴防盜賊。儘管如此,還是有人家遭了賊。

    那年的八月剛開始,就有人搶東西的傳言了。那些人似乎是有領頭的,成羣結隊的,個個黑灰塗面,只剩了一雙眼睛,趁人不備的時候,突然鑽出來,一哄而上,搶了就跑。一些偏僻的村子甚至整個地被洗劫一空,但有些不服氣的,就和他們撕打,結果全都遭了毒手,弄的是人心惶惶的。漸漸的,又有不知從哪裏出來的傳言說,他們都不是人,都是一些餓死鬼,紅口獠牙的,簡直是來無影去無蹤。後來,還越傳越嚇人,弄得人夜晚都不敢睡覺。

    鄢弘義有些着急了,就去找另外幾個家族的當家人,說是要把各自的人手集中起來,平常時各守各的村子,一遇到盜賊,就要鳴銃爲號,所有人都要去幫忙。他這一說,那三家自然答應。他們這一弄起來,鎮長“於大煙袋”也出面了。他說,那不如你們每個家族都出一點人,把這些人合在一起,直接成立一個民團。鎮長出面,其他人也不好說什麼,民團就這樣成立了,由“於大煙袋”的兩個手下領頭,負責維持地方治安。有了這些人,“於大煙袋”的腰板就硬起來了,從這以後,這南雲山內的一些事情就是他說了算的。

    然而好景不長,這一年的冬天,又出了一件大事。

    一天早晨,大雪還沒有融化,在南雲山上就走過來一個人。那人五尺開外,身穿青色長袍,肩上搭着一個包袱,正急匆匆地順着山路向下走。初升的太陽照着他的臉,顯出一種明亮來。

    他就是到李成儒藥堂買過藥的那個人。後來,李成儒才知道,他是來帶領窮苦人鬧革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