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望而荒誕。
伊狄感到心頭有一塊大石，壓得她喘不過氣來。也許是空氣越來越少的緣故，可就在她感到頭有些暈眩的時候，燈旋轉的速度越來越慢，光影往地上傾瀉下來，燈停止的時候，牆壁上只剩橘黃色的淡淡的光暈，那些細緻生動的影像再無一絲痕跡了。
伊狄低頭看了看，燈一動不動地籠罩住了噼啪作響的火，彷彿一個最普通的印花玻璃燈罩，盡職地定在原地守住它的祕密。魔法的痕跡徹底從它身上抽離了。
沒有人猜得出來這是魔法燈具本身的功能還是費因斯的魔法，因爲即使是號稱世界上最全的一本《魔法傢俱大全》裏也沒有這樣一盞樣式花俏卻毫無用處的高級魔法燈罩，它只存在於這個空間，霍格沃茨三樓的一位有史以來最年輕的教授辦公室中央。
和它相比，旁邊擺着的那個黑漆漆的石盆——足以重現記憶的冥想盆，都顯得隨處可見起來。
當然，伊狄並不清楚這一點，她不知道的神奇器具太多了，也不差這一兩項；而且此時此刻，她內心那股持續擴大的恐懼正從肺腔迅速擴散開來，佔據了她全部的思維。
費因斯一雙藍紫色的眼睛正直直凝視着她，那裏面沒有一絲積極的感情，伊狄也直視着他，但不是因爲她主動想這麼做，而是因爲不敢躲避，因爲知道躲避的結果絕不會比對方眼底的情緒更好一些。她看久了逐漸覺得眼睛發酸，黑色的雙眸泛起水光，她不敢眨一下，漸漸地她感到自己眼底也開始染起不同的顏色的時候，費因斯放過了她，他開口說起了話。
“你知道世上我最討厭什麼樣的巫師嗎，裏德爾小姐？”
伊狄忍不住馬上眨了眨眼睛，她心底鬆了口氣，正要搖搖頭，卻看費因斯已經背起手離開她，往燈的更近處走去，明亮的火光把他蒼白的臉頰照得更加輪廓分明，而一雙眼睛卻紫得泛起黑來，沉在他深陷的眼窩的最低處。
他似乎已經料到伊狄會回答不知道，低頭望着那盞燈，輕聲繼續說道，“有一種巫師，他們喜歡傻笑。他們更喜歡每天對他們身邊的蠢貨傻笑，好像這樣他們就能說服自己懦弱平凡的一生沒有那麼不堪度過，能以爲自己的生活是因爲世上根本不存在那些連他們都不堪踐踏的真正偉大的人物一樣。”
伊狄在心裏隱隱猜到了答案，但她沉默着等費因斯說出來。
她見到年輕的教師彎下腰，平靜地把手伸進燈裏，火舌舔舐過他的指尖，比起火焰，他的手有更高的熱度似的，一下子讓碰到他的那一簇火苗的芯驀然升騰起藍紫色。
“因爲在經歷過這一切的巫師看來，他們表演的笑太假了，裏德爾小姐。”
“他們自以爲悲壯的哭泣和掙扎，不過是這個冰冷的世界上發生着無數悲劇中最狹小蒼白的一幕，”費因斯漫不經心地撫上週圍紛紛朝他擁上來的其他幾簇火苗，像是在享受寵物磨蹭手掌的親切感，“他們和馬戲團觀衆眼裏的小丑沒什麼分別，觀衆們付金加隆，爲的是看一場好戲。每個觀衆看之前都心知肚明一件事，那就是小丑不可能永遠笑得那麼燦爛。不過小丑喜歡拿自以爲天大的傷感自我消遣，他們喜歡消遣小丑自我消遣的誇張表演。”
說到這裏，費因斯才微微偏頭，隨意看了看她專注地望着火苗的眼睛，“小丑離開自己看自己自以爲悲壯的表演，也會覺得幼稚可笑。因爲觀衆喜歡享受弱者的掙扎，其中偉大的巫師看過去，也根本像看到灰塵一樣毫不在意。對他們來說，這樣陶醉於自己虛假表演的巫師遍地都是，自我掙扎緊接着自我欺騙，這樣陶醉完一輩子，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伊狄沉默了一會兒，才反問道，“所以，您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巫師到了您眼前表演，還自以爲是？”
這時，她漆黑的眼睛越來越明亮，因爲她在聽到這一切的同時，腦海裏的迷霧已經露出一角，彷彿能漸漸撥開來，她望着他漠然如黑洞的藍紫色流光的眼瞳，很慢地、一字一頓地開口對他說道，“那麼——謝謝您的提醒，這樣的巫師對他們來說並不稀奇。因此，您也讓我想到，其實不見得對他們來說就沒有其他稀奇的事……比如有一天，有個小丑，居然想要把觀衆也拉上他的舞臺。”
費因斯聽了，卻笑了，這次他嘴角的弧度卻顯得自然真實許多，“並且，比如有一天，這個小丑居然還成功了——那樣稀奇的話，我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