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伊狄·裏德爾 >第 54 章 第52章 黨同伐異(三)
    公爵和亞當朝指示着“院長辦公室”的走廊左邊拐去,伊狄卻沒有緊跟着他們,她知道費因斯要她去看着的是另一個方向,繞過生鏽的綠皮垃圾桶,在廊柱後的第一個房間裏,可以從窗戶外窺伺到裏面的女孩子低着頭。

    她乾枯的銀色頭髮垂下來,蓋住了整張臉。他們走近一些,能順着視線看到她那雙血肉模糊的手,伸直了,微微彎曲着手肘,掌心朝上——或者那都不能稱之爲手掌,看起來只是一團血肉模糊。

    一柄木尺已經被打斷了一半,尖銳的部分冒着毛刺,仍然持續地一聲聲擊打她的手掌,“啪啪”聲一聲、一聲節奏清晰地傳來,在乾冷的空氣裏傳達得格外清脆。偶爾一些遲緩,是毛刺拉入皮肉帶來的摩擦。

    任何看到的人都會覺得胃裏開始翻騰,手心發癢的場景,那個被反覆擊打的孩子似乎卻已經變成了一具木頭。無論手上的血是不是越流越多,或者忽然被劃傷了一道更深的口子,她的上半身都只是微微的搖晃,始終低着頭,看不清神情。她從頭到尾也不曾反抗,似乎早知道無論哪種形式的反抗也沒有意義。

    那時候伊狄已經知道了,不管怎麼反抗,逃出去流浪,或者好說歹說求別人讓她免費做工,提供住所,最終還是會被捉回來,毒打一頓,然後繼續被迫乞討的生活。沒人相信她,也沒什麼正經地方敢用她這麼小的童工。最後一聽說是從孤兒院逃出來的孩子,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地把她了趕回去。

    沒有收留她的地方。還不如繼續待在這裏捱打。

    當然,現在女孩這樣的態度反而讓庫克夫人更加暴怒,她命令那個負責打她的男孩更重的下手,但伊狄看到那個女孩始終無動於衷。

    下一次重重的擊打讓她手肘的最後一絲力氣也抽離,無力地跌了下去,女孩腿一軟,整個人跪坐在地上。伊狄知道她那個時候已經頭昏眼花了,可還是一句求饒的話也說不出口。她恨庫克夫人,她弱小,可也因爲天真,連一句虛以逶迤的話也不願說。

    那個負責打她的男孩似乎也有些不忍心,愣在原地,回頭看庫克夫人。

    後者直接上前,尖尖的高跟鞋頭用力往她臉上踹去,刮出一道紅棕色的血痕。女孩終於忍不住喫痛,叫了一聲。

    庫克夫人冷笑着捏起她的下巴,打量她的眼睛,始終垂着眼瞼,拒絕去看她,露出哪怕一點軟弱,她對她啐了一口,得意洋洋地對男孩說道,“看到沒有,打得狠了,沒有痛覺的狗也會叫的。還愣在原地幹什麼,沒用的東西!給我繼續,她一天不發出比這更慘烈的美妙的叫聲,你也別想喫飯了。“

    男孩的瘦骨嶙峋的臉一下子變得更加慘白了,他學着庫克夫人,用力踹了地上的女孩一腳,她的牙齒重重地磕到地上,臉都扭曲起來,似乎一顆牙齒生生斷了,她張開嘴,牙齦上全是血,還在汩汩地往外流。她清晰得記得血在嘴裏嚐到的味道,是腥甜的,帶着火辣辣的滋味,可是女孩很快又閉上了嘴,死死地咬緊了牙關,不肯喊一聲痛。

    男孩也有些急了,他不知道他在做的是不是該做的,但他更用力地朝她的腹部、肋骨、脖子,臉頰踢去。髒污的鞋印沾滿了她灰色的麻布衣服,小伊狄雙眼無神地望着地面某個點,一下一下,身體只是顫抖,嘴巴閉得死死的。

    伊狄看着當時的倔強的自己,心想原來的那個她是多麼愚蠢吶。可是又愚蠢得竟有些可愛。

    那是現在的她做不到的事情。現在的她,會假意哭着乞求對方的慈悲,然後把仇恨一點點記在心裏。這樣似乎是更穩妥的做法,可是她從此就喪失了表裏如一的快樂。

    費因斯在她身邊,和她一起沉默地看着這種場景,看到男孩朝她的腿用力踩踏的時候,他纔開口,語氣平淡,“這時候你在想什麼?不想逃跑嗎?”

    他們都知道,他指的“你”是對面那個她。逃跑嗎?

    伊狄看着她麻木的表情,只是搖了搖頭,“我也不記得了。誰知道呢……或許什麼都沒想,或許在想,總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裏殺了他們——或許只是在琢磨晚上能喫點什麼。”

    費因斯聽了,沒繼續問她有沒有真試過逃跑,或許已經從她的表情知道了結論。他似乎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沒說話,直到一個年輕的男人快步從走廊上往這邊走過來,伊狄心想:來了。

    他腳步不停,越過他們徑直去開門,整張臉都發紅,顯得格外激動。

    “夫人,”打開門見到裏面的情形,他仍然保持着心情愉快的明朗笑容,“有個不一般的有錢人要來領孩子,好像是個什麼公爵,他身邊的侍僕也戴有一顆足有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那隻手杖更是——我平時見過最精美的,一根根金絲就像頭髮絲又細、又盤的好看極了……他們這樣的大人,大概隨手給的小費就足夠我們花上一個月!”

    他盤算了一番,總算冷靜下來,又諂媚地說道,“我看翠絲那孩子不錯,待會兒跟她通通氣,其他隨便找幾個,我再給您帶過去給他們挑,怎麼樣?”

    庫克夫人眼珠一轉,問道,“他們現在還在辦公室?”

    “我讓他們等着了,您放心吧,”年輕男人搓了搓手,他已經迫不及待去辦事了,事成之後他已經能夠想象,自己花着那些錢能買多少樂子,“他們這些有錢人一看地板,都不想讓他們的靴子多在外面沾了灰。您鋪的地毯真是太有用了,我看他們一踩上,根本就不情願再邁出一步。絕不會跟來發現什麼。”

    “好,”庫克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聽說是貴客,她又轉身對着鏡子扶了扶頭上那幾顆廉價的珠寶,把凌亂的裙子整理一番,趾高氣揚地踩着高跟鞋走了,臨走還不忘吩咐一句,“幹得不錯,給了錢以後少不了你的。至於這兩個,你鎖起來,等我回來再繼續。”

    年輕男人也興高采烈地關了燈鎖了門,就吹起口哨上樓去領人了。殊不知他們一離開,地上狼狽的女孩就緩緩爬起來,她的表情露出來,五官冷漠無比,眼底帶着兇光。另一個男孩就着雪夜窗外的藍光看得清清楚楚,他嚇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褲/襠也濡溼起來,帶着涼意。

    “你……你幹什麼?”他嚇得連舌頭都吐不直,眼睜睜地看着女孩一步步逼近他,然後在最後一秒,直接被她一手敲在脖子上,暈了過去。

    女孩在黑暗中嗤笑一聲,望向窗外。隔着記憶,費因斯與她無意間對視,那眼神中滿是蒼涼,雪光的閃亮在她眼底像是晶瑩的靜止在空中的雨點,絕望而不死心。這凝視竟十分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