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狄卻停住了腳步。
不行。
如果她終有一天值得被無數人追隨,哪怕一百人,就必不能連眼前這一支四個人的隊伍都征服不了。
這次她走上前去,不正是代表這一支隊伍的組長嗎?她現在的所作所爲所想,還不配。
“伊狄,伊狄!”
正在這時,佈雷司喘着氣跑過來,伊狄轉身,看着他伸出一隻手近她的肩膀,但他猶豫了一下,收了回去。
“我覺得不妙,”他緊張地說,“麥克米蘭好像——想來跟斯拉格霍恩報告!”
佈雷司那雙棕色的眼睛裏映出她的影子,還有焦急。都一樣真切。
她張了張嘴,一貫伶俐的說辭就像一股輕煙突然消散在腦海裏。嘴邊一句話也接不上去。
“……對不起。”
伊狄也沒想到,她唯一能說出口的是道歉。但奇怪的是,下一句緊接着卻順暢多了。
“我剛纔有些衝動。事情不能這麼辦,我更不該丟下你們。先別慌,我們先回去,和厄尼,赫敏說清楚。”
佈雷司望着她,忽然想起她在那個時候說,她的朋友是願意一生都站在她身邊的人。她出於某種原因痛恨背叛。想必剛纔也格外敏感。
“沒關係,伊狄。”他好像也一下子冷靜下來,壓着喘息,清了清嗓,“我們是朋友啊。”
這話讓伊狄頓了頓。她喉頭微鹹,嚥下去。
“好。”
可等他們快步回去,看到的卻是赫敏拉着厄尼,他正面紅耳赤地和她爭辯。
“……我真不明白,你到底讓我相信他們什麼?”他想甩開她的手,“你知不知道,出發了可就什麼到晚了。我不能等!”
“你等——你看,伊狄不是回來了?”
伊狄和佈雷司都有些意外赫敏會幫忙攔着他,但眼下厄尼顯然更加失控。
“你們回來幹什麼?想攔着我?”他不堅持要去報告,但還是警惕地盯着他們,視線來回在他們中間移動。
“冷靜,厄尼,”伊狄緩緩地說,“我們不可能置你於危險的境地,更沒有可能有這個權力。剛纔是我沒有解釋清楚。不過,既然你也看到,他們都同意了,就說明這絕不是什麼強制行動。是他們自願的選擇,對你也是一樣。”
厄尼平靜了些。
“那好,你說,你們到底要做什麼?”
“就像赫敏說的,我要去找蜷翼魔,我和它之間有一點私人恩怨。這種生物比傳說的危險得多,如果你害怕,大可以跟着別的隊伍走。”
“那你們呢?”他問赫敏和佈雷司。
赫敏沒說話,但佈雷司馬上說,“我跟着伊狄。”
“……我查過一些書,”赫敏遲疑着說,“事實上,我認爲蜷翼魔到了現在這麼神祕,不是沒有原因的。它們捕食的東西讓它們很難活下來。現在的蜷翼魔,即使有,也需要精心的飼養,它們也許已經非常脆弱。”
“所以?”
“如果伊狄一定要去,多一個人總會多一些勝算。”赫敏看着她,伊狄也正注視着她。她忍不住笑了。
“謝謝。”她輕聲說,竭力保持平靜,但嘴角的笑意出賣了她。
“好吧,”厄尼找不到他的同伴,看起來有點失望,“我可以不告訴斯拉格霍恩。但是,也別指望我跟着你們。等幾個隊伍分開行動,我就和……隨便哪個隊一起。”
“嗯。”
風雪呼嘯,初冬的達特穆爾,就像屹立在時間盡頭的絕境,雪山,黑林,積雪,炊煙,被緩緩逼近的烏雲掩蓋得黯淡無光。
叢林和羣山環繞的一個小山村,沖天的炊煙中央,一個人正擡頭仰望。鳥羣飛過。
“暴風雨將要來臨了……”
“或許更糟糕,”伊狄沙啞着嗓子,“暴風雪。”
希格斯彎下腰,積雪聚攏在火堆邊一圈,更裏面已經結成了透明的堅冰。火光映照在他的眼底,耳邊傳來低語,“暴風雪嗎?它們可不會因爲暴風雪而停止遊蕩,尋找它們的獵物。”
“聊天聊夠了嗎?”諾特抱着手臂走過來,諷刺地說,“我頭一次爲我是組長感到羞恥——居然要跟你們這種人站在一起。”
“你的第一次?很榮幸。”希格斯站起來,“時間不早了,我們應該出發了吧?”
伊狄在旁邊噗嗤笑出了聲。她故意笑得很響,諾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該出發了,”瓊斯走過來,“三個組長?”
“伊狄·裏德爾。”伊狄說。
“特倫斯·希格斯。”希格斯說。
所有人都盯着諾特。他不懷好意地盯着瓊斯的臉。
“……西奧多·諾特,”他不情願地說完,“有組長提問時間嗎?”
“當然。”瓊斯露出了一絲罕見的微笑。
“你的臉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諾特笑嘻嘻地說,“毒草讓你變成藍莓了?”
這話說到底並不中聽,但伊狄也不得不承認,她很好奇這個問題。瓊斯顯得並不意外,但他眨了眨眼,裏面的目光變得像一頭殘眼的狼一般犀利。
“不……”他冷冷地瞪着他,“比那更可怕,諾特。”
他忽然上前一步,就在所有人都以爲他要對對諾特做什麼的時候,他忽然伸出那張髒兮兮的大手,用力插進臉上的繃帶,咔嚓一聲響,泛黃的繃帶寸寸脫落。後面的皮膚露出來,諾特發出一聲驚呼,伊狄和希格斯也不自覺後退了一步。
那是一張醜陋又飽經滄桑的臉。坑坑窪窪的疤痕把另一隻眼睛封閉了一半,裏面只露出一點眼白。疤痕呈棕褐色,像爬蟲一般緊緊地黏在他正常膚色的皮膚上。半邊鼻子和嘴巴看上去被胡亂捏擠到了一起,幾乎看不出嘴脣的存在。
“怪……怪物!”諾特已經坐到了地上,大喊起來,“怪物!”
瓊斯只是報以一聲冷笑,好像這反應並不是他第一次遇到。他熟練地把繃帶纏回去,又恢復了生人勿進的態勢。
“讓你們的組員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他的聲音高亢起來,“這就是好奇的代價,梅林;這就是當你們好奇的代價;迎接醜陋,可怖,和異樣的目光!”
不少人朝這邊看過來,但斯拉格霍恩已經明顯有些不省人事了。他倒在不遠處的篝火邊,無視其他學生嫌棄的目光,大喊道,“黎明的號角已經吹響!老弟!酒後的旅途還缺點歡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