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游到哪裏，他就轉向哪裏。沒有扭頭，只是一雙眼睛，彷彿燈塔似的永遠照向她前行的地方。
某一瞬間，伊狄忽然感到一陣徹骨的恐懼。
她不是不知道他想要她死，但從未有過這樣一種被猶如附骨之蛆叮上的噁心感受。她不僅開始惶恐，而且開始困惑：她究竟是哪裏得罪了他，讓他對她展露出這種近乎乞憐的恨意？
真的只是莉雅的死亡這麼簡單嗎？
慢慢地，伊狄的頭腦開始重新運轉起來。她開始思考，就當下的一切開始急速思考，分析。冷靜。
死亡，總是讓她瞬間冷靜下去。即使是此刻。
她終於開始感覺到了不對勁。
味道——味道！這些貌似血水的東西，並沒有那種腥臭的、腐朽難聞的血液的熟悉氣味。也許一見到粘稠的紅色液體救視爲血，是她先入爲主了。
可這到底是什麼？看起來像血，數量多得驚人，從原地一股一股冒出來的東西——一股一股——還有，它不像真正的血水，卻像真正的血水那樣可以隨意穿透，將他們容納其間。
她一定見過這種東西，只是不是同一種形態。她知道她見過。可是，那到底是什麼呢？
血水還在上涌，直到無論如何憋氣，都實在忍不住要呼吸的地步。
“如果我死了，你還能活嗎？”想到這裏，她忽然笑了。
沃倫望着她驟然展露的黑暗的笑意，第一次肌膚起了反應。那是雞皮疙瘩。是他向來最爲畏懼的，面對未知時本能的反應。
明明是一張那麼美麗，那麼憔悴的臉展露出的微笑，卻讓他情不自禁畏懼起來。
“你說什麼？”
張嘴時，那些血水灌進了他的口鼻。伊狄也一樣。但她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不像他的，僅僅是徒勞地迴盪在自己孤獨的腦海裏。
隔着血水，他只能模模糊糊看見，伊狄靠近了。她遊了過來，朝向自己。臉上始終掛着笑，伸出手，伸向自己的臉頰，彷彿在撫摸，又彷彿在觸碰。慢慢地，逐漸指向了自己的眼睛，手掌攏起，手指彎曲，然後——用力一抓！
沃倫往後一縮，本能地躲開來。
可他卻發現，伊狄的目標並不是自己。
面前充滿血水的一塊空間忽然消失了，變成了透明，而她手中抓着一塊哀嚎的淺紅色玻璃流體，上面長着一張人臉，痛苦地捂住了雙耳。
“不，別抓頭髮！救命！”
“救命？已經變換了本質的人，還想被拯救什麼？已經不存在的東西嗎？”伊狄語氣近乎惡毒地說着，“真可悲啊，鬼魂們。”
她用魔杖一揮，這次，彷彿芝麻開門的咒語對了，眼前的一切血色轟然破碎開來。到處都是長滿了人臉的紅色粘稠妖精，或者如她所說的鬼東西。他們哀嚎起來，活像一隻只憤怒的貓咪被踩到了尾巴。那種液體詭異的流動，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血水”瘋狂地掙扎。
不知不覺間，沃倫已經忘卻了仇恨。他張大了嘴巴，幾乎是震撼地望向此時的情形。那些奇怪的東西，他不是不知道可能是什麼。他只是從來想過，她會以這樣一種震撼的形式將它們破解。
她只是個一年級的孩子。她只是個一年級的孩子！她真的只是個一年級的孩子？
還是個女孩！
這不可能。沃倫往後跌落了下去。在虛空中，望着那個銀髮的女孩與破碎的血色一同墜落，和他幾乎同時落到了地面。
鬼魂們四散而逃，卻始終無法打開門。不知道萊斯特蘭奇是不是在外面用什麼辦法鎖死了。即使是幻境，這仍然是她的家。他們不得不認清這一點。
沃倫意識到時，發現自己正和那些鬼魂一起，絕望地撞着門。
他和它們一樣，本能地不想面對這個怪物。這個噁心的、恐怖的、怪異的女孩。
“別逃啊，逃做什麼？”她笑着朝他們走過來，做完這一切，嘴角的弧度從頭到尾甚至沒有變過，“我救了你啊，我救了你們啊！害怕什麼呢？沃倫·諾菲斯？或者不如叫你沃倫·費因斯？”
諾菲斯（Nenfies）。
費因斯（Fiennes）。
這幾個和那些可笑的拼字遊戲一同出現在她眼前的字母，剛纔一直在她腦海裏打轉。
再被騙到一次，她纔是傻瓜。
如果這是麻瓜小報上的那些拼字遊戲，不需要幾秒鐘就能解出來。算不上謎題，只是玩弄所有人命運的某個人，習慣性開着的一個玩笑。
真是惡趣味。真是——讓人畏懼。
“無論你們這些人到底想要怎麼樣，我要告訴你，我，或者我的命運，不是隨便誰可以擺弄的玩具。如果是你安排我將走向必死的結局，那我告訴你，我不光不會在這裏悲涼地死去，還要活得光芒萬丈，活得比你們這些自以爲是的人活得理直氣壯一萬倍。因爲我認出了你們，我已經知道了你們的把戲。”
伊狄一字一頓地說着，說着說着，她感覺自己哭了出來。
“你們很強，你們可以決定很多事情，是，那是無可改變的事實，你們可以任意地揉搓我，冷眼旁觀着看戲，把我當作一個玩笑，但那都是過去。”
沃倫顫抖着，往門板上用力砸了上去。他望着她逼近，顫抖得越發厲害。
“我實在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你們決定不了我想做的事情，”伊狄的胳膊撐到他身邊，越過肩膀，狠狠壓上了門板，發出砰的一聲，“無論你們要怎樣對待我，我都不會再懷疑自己，不會再猶豫，不會再對任何人、任何事屈服。”
“我想做的事，我一定要做下去，誰也阻止不了——讓我死啊！”
沃倫看着她越過自己，一拳捶在了門板上面。眼底脹滿了血絲。他忍不住注意到，她臉頰上已經溼了一片。
第一次，他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女孩想掐住他的喉嚨。那是真實的殺意。
混合着微鹹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