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那些繚亂的頭髮後面，藏着他的眼睛。他望着她，又好像在望着她背後的那輪清晰的月，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眼神，伊狄和他對視的瞬間，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震撼。彷彿她此刻不該出現在這裏。這是獨屬於他的祕密基地，而她是那個突兀的不速之客。
“你懂什麼？”他的聲音虛弱，但充滿力量，“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非要來，那就記得把命留在這裏。
伊狄望着他，眼底逐漸劃過瞭然：“這是你的幻境。”
“閉嘴。”
沃倫艱難地用胳膊撐起身體，坐到了懸崖邊上。她也快步跑過去，靠着他，坐在懸崖的邊緣。風同時拂過他們淺色的髮絲，飄忽間糾纏到了一起。
“呼——”耳邊的風聲和呼吸一同咆哮。
伊狄低頭一瞥，便是不見底的萬丈深淵。黑漆漆一片，她的靴子在上面晃盪，心也不由得隨之顫抖起來。
“怎麼，不打算趁機把我從這裏推下去？”沃倫忽然轉過頭，笑了笑，“剛纔可是個好機會。”
到了這裏，他似乎恢復了不少自信。剛纔的惶恐和不忿已經徹底從這張臉上消散了，他面對她時，眉宇間甚至帶着淡淡的暖意。
伊狄微微皺起了眉頭，這對她來說不是個好消息。
“你敢拿背對着我，我又爲什麼要害怕錯過機會。”
沃倫搖頭：“看來是我低估了你的決心，不過你最好不要低估我的。”
“你殺我的決心嗎？從來沒有低估過。”伊狄露出滿不在乎的神情，然而只有她知道，她的手在口袋中牢牢握緊了魔杖。表面上的風平浪靜，隨時都會一觸即破。沃倫多半也一樣。暫時的寧靜，只是爲了喘息。
他們都沒力氣了。這一點兩個人彼此心知肚明。
“是嗎？”
就在她趁他反應的時間恢復氣力的時候，忽然，沃倫的手攀緊了崖壁，縱身一躍，消失在了眼前。
他跳下去了？
伊狄猛地低下頭，視線掠過無數大洞的風口，還有最後那吞噬了一切光亮的深淵，才發現懸崖的正下方藏着一處灌着風的洞穴。黑黢黢的，但比較小，在龐大的風聲中不太引人注意。沃倫應該就是趁她不注意，鑽到那裏面去了。
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回想沃倫剛纔是怎麼做的。
他剛纔的動作，靈活得像只猿猴。竟然一眨眼就消失不見了。那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練出來的。
風依然很大。沒有了他的呼吸聲，在耳邊顯得格外空洞。聽久了甚至有些刺耳。
不可以再遲疑下去了。她深吸一口氣，抽出魔杖，謹慎地對自己用了一個漂浮咒。在課堂上學習“羽加迪姆-勒維奧薩”的時候，她從未想過還可以這樣用。但對於深淵的恐懼讓她沒法依靠自己的臂力往下翻。
比起讓佈雷司懸浮，讓自己懸浮要困難多了。但即使是對現在虛弱的她來說，也不算大問題，稍微往下降落一點，再往前推進，就可以解除咒語，一頭栽進洞穴。
風吹得人渾身發涼，黑漆漆的狹窄甬道更讓人感到驚懼。
沒有沃倫的蹤影。
伊狄點亮了魔杖，從地上緩緩爬起來，抱着雙臂獨自在黑暗中前行。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受，這個洞穴狹窄得最多容納一個人擠過去，然而四周似乎又很寬敞，到處都有風漏進來，偶爾還有一點月光。她經過一處低窪時，耳邊還能聽到水滴嘀嘀嗒嗒的聲音。
然而除了魔杖的光能照亮的一小片區域，她什麼也看不清。看不見水，也看不見月光是從哪個縫隙裏照下來的。
她必須全神貫注，提防前方沃倫會不會忽然跳出來偷襲他。永遠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
沒人知道沃倫爲什麼要選擇消失在這裏，但絕對不是毫無理由的。這附近一定存在某種隱藏的通道，可以通往其他地方，也許是沃倫心中藏有厄里斯魔鏡的場所。
“哦……這鬼地方真擠。”小蛇在她懷裏發出嘶嘶呻.吟。
“噓，”伊狄用蛇語無奈地安撫它，“我知道，乖，忍一忍，別讓我分心。我需要留心聽。”
許多念頭飛昇出來，困擾着她。畢竟這麼久都沒見到沃倫，有很多可能性。
也許她看錯了，他壓根就沒有進這個洞裏；也許他早就已經進入了厄里斯魔鏡，將她獨自一人甩在了這個幻境的迷宮；也許眼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這根本不像是個真實存在的地方，更像是某個生造出來的領域。這些念頭在腦海裏旋轉，交纏，逐漸讓人懷疑現在腿腳所走過的路徑是否值得繼續下去。
那種迷茫和在純粹的黑暗中不同，她仍然深知自己還保持着對周圍的感受，保持着全身心的戒備，然而她假想的敵人卻從未出現，彷彿並不存在。
但他也許隨時會出現。這又是一種可怕的可能性。
可能性越多，越可怕。
她忍不住用蛇語呢喃出聲：“不可能走這麼久的，奧古斯丁，你察覺到了嗎？好像不太對勁。我一直沒有聽到任何特別的聲音。我們是不是……走錯了？”
“剛纔不是還不要我說話的嗎？哼，善變的小東西，”奧古斯丁哼哼唧唧地迴應，“我還以爲你要我徹底啞巴了。你說得對，這地方是有點不對勁，像個迷宮一樣，看起來不深，卻走不到盡頭。”
“你有什麼想法？”
“沒有。”
伊狄也沒有特別期待它說出什麼，然而還是感覺心底那股搖擺的涼意微微散去了一些，她低下頭，重新思考了一番，作出了決定：“不能再這麼繼續走下去了。我們找個寬敞的地方先休息。”
“你不想找到他了？他可能已經找到厄里斯魔鏡跑了，而你要被永遠困在這裏。”奧古斯丁忍不住提醒。
“不會，”伊狄在一處凸起的石壁上坐了下來，喘了口氣，“他真心想要我死，就不會留給我任何機會。他有決心，一定要親眼看着我死的，那麼，現在就不應該是我去找他。”
這下，剛纔被碾壓着睡得昏天倒地蛇也逐漸清醒過來了。
“而要等他來找你，”它嘖嘖起來，“對呀，這個小崽子心思很深嘛。現在他先逃了，可以隨便找個地方恢復體力，而你在不熟悉的地方肯定要花時間摸索，這個時間差，就給他留出了充分的時間恢復。如果你繼續急不可耐地找他，耗盡了體力，等他來找你的時候，你就完蛋了。”
“嗯。我們必須保持冷靜。”伊狄掀起嘴角。
在她休息的時候，目光逐漸落到這片洞穴四周的散碎石塊。在一片深色的粗糙石塊中，幾顆淺灰色的圓形岩石迅速吸引了她的注意。
顏色不同本來沒什麼特別的，可奇怪的是，這些岩石隱隱約約在閃爍。
彷彿它們是本不該存在在那個位置的星星。
這是一件怪事，原本在持續行進中的伊狄是注意不到這些異常的，那些閃爍太過微弱了，不仔細分辨根本不會注意得到。可既然她注意到了，就總覺得值得仔細思考。那到底是什麼？
有點眼熟，但又不是那麼熟悉。很像她在書中看到的某些東西，可她記不清了。
記憶中，這種東西應該不會閃爍的……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那到底是什麼？
“龍蛋！”一隻小蛇激動地從口袋裏探出了腦袋，“喂，你看到了嗎，那是龍蛋啊！”
幾乎同時，伊狄背靠的巖壁整個微微震顫了起來，她和小蛇對視一眼，迅速把它抱進懷裏，站起來，抽出魔杖。
隔壁傳來一聲帶着熱度的嘶吼，地面一下就暖和了起來。
澳洲蛋白眼。伊狄的臉色逐漸蒼白了起來。
她終於想起來，她是在哪本書上見過它的蛋了。《神奇動物在哪裏》上說“蛋白眼的卵是灰白色的，粗心大意的麻瓜們會把它們誤認作化石。”那幾頁裏，不僅描述詳盡，還囊括了不少繪製精美的插圖。
可她完全不記得，那上面澳洲蛋白眼的蛋會像這樣一閃一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