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狄拔出魔杖，望着奧古斯丁的東西，警惕地退後了幾步。她記得書上說，蛋白眼和大多數火龍一樣，通常是不會主動攻擊人類的……除非它感覺受到了冒犯。
那頭蛇要去偷喫它的龍蛋，應該和她沒關係吧？
“奧古斯丁，你先停下！”想到這裏，伊狄用蛇語遠遠地衝它喊了一聲，身體仍在後退，努力和這完全不分場合進食的傢伙拉開距離。然而很顯然，奧古斯丁在龍蛋的巨大誘惑面前壓根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它爬到了那顆龍蛋上面，盤了兩三圈，睜大了那雙綠豆似的黃眼睛，把嘴一撐，就包住了大半顆龍蛋。
下一秒，她就清晰地感受到了身後溫熱的鼻息，就在她的脖頸後面，有節奏地吞吐着洞穴內陰涼的風。所過之處都轉化爲了熾熱的暖空氣，帶着一點潮氣，朝她席捲而來。
伊狄猛地轉身，往後退了幾步，直到靠到堅硬的石壁上。她幾乎是和那頭蛋白眼面對面撞了個正着。這是她第一次親眼見到一頭成年的火龍。
龍身上珍珠狀的鱗片呈現出彩虹色，閃閃發光，五彩繽紛，眼睛正如書本上說的那樣沒有瞳仁，望着她的時候她還以爲是被一隻死魚盯上了，那無機質的神情，令她在後退的時候險些摔倒。這種近距離打量一頭龍的視覺衝擊力是驚人的，伊狄後退的時候，甚至來不及想她應該擋住後面奧古斯丁正在對它的卵企圖犯下的罪行。可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犯下的致命錯誤，因爲這頭蛋白眼忽然摘下了溫和的面具。
它的頭往後一撞巖壁，頭頂的碎石就嘩啦啦地落了下來。這還沒完，它緩緩打開下顎，露出散發着惡臭的口腔，徑直朝着洞穴內噴射出了一大簇長形的火球。
那熱度，彷彿要將人炙烤成人幹！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身後的奧古斯丁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洞穴深處傳來一聲含糊不清的、淒厲的蛇語：“伊狄，你再撐一會兒，我馬上就喫完了！”
有了喫的就忘了要活着的廢物！伊狄近乎絕望地念出了一個清水咒。
她並不知道自己恢復得怎麼樣了，所以幾乎是用盡了她能在空氣中感知到的全部魔法力量發射出了這個平平無奇的咒語。就在她閉上眼睛，準備迎接火焰的吞噬的時候，眼前的熱度霎時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伊狄睜開眼，差點沒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扔掉魔杖——那團金紅色的火球徹底沒了蹤跡，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溼漉漉的崖壁，洪水似的高漲起來的水面，還有……渾身溼漉漉的蛋白眼。
它茫然地站在原地，幾乎是有點可憐地瞪視着她。彷彿它根本鬧不明白自己剛纔究竟遭遇了什麼事。
洞穴裏已經再沒有空間供蛋白眼浮起來了，它那顆大腦袋卡在了頂部的幾塊凸出的石壁中央，翅膀和腿部有氣無力地在水中撲騰了幾下，朝她濺起一片水花。
伊狄的頭髮全溼了，擰成一股一股地滴落下水來。她甚至沒時間念一個乾燥咒讓自己緩過來，就直接對蛋白眼接連發射了幾個“昏昏倒地”。綠光在崖壁間閃得人睜不開眼，她勉強沒再閉上眼睛。她只想睜大眼睛看清楚，自己的咒語究竟對蛋白眼造成了怎樣的影響。
一個昏迷咒足以讓人昏倒，但對於渾身覆蓋着堅硬皮膚的龍而言，她完全無法確定三個昏迷咒是否會對它產生任何效果。
然而下一秒，在閃着光的潮溼崖壁間，她清晰地看到了那頭蛋白眼被昏迷咒命中地痛苦神情。
它甚至沒等到第二道強光擊中面部，就哀號了一聲，緩緩地垂落了眼皮，往身側一倒。只聽轟隆一聲，石壁承受不住重量，開始不斷往下落石。水花濺得伊狄眼前模糊一片。
“快走！別管那勞什子龍蛋了！”伊狄用蛇語大喊了一聲，胡亂擦乾水，就拖着身子往奧古斯丁的方向跑去。
從她身後開始，落石隨着石壁的坍塌不斷下墜下來，落到水中，激起陣陣水花。奧古斯丁的身體前半截已經鼓起了一個龍蛋的形狀，在水中只露出一節細小的蛇腦袋，卻仍然無法讓人忽視那上面的睜着的一對黃眼睛瞪得有多大，有多驚慌。
“伊狄，不，主人，”它吞嚥了一下，差點沒把自己噎住，“您都做了些什麼啊……這，也太，太……”
“太恐怖了……”伊狄替它把話接了下去。
她爬上了變大的奧古斯丁的背，在劇烈的地動山搖間回頭，最後望了那頭蛋白眼一眼。它匍匐在巖壁間，脆弱的樣子，還有那些氾濫的洪水，閃光的龍蛋……
剛纔她內心深處的惶恐和害怕，彷彿是一個笑話。
“我明白了，”她有點神經質地笑起來，“剛纔我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的能量的時候，還把握不好。現在我好像……都明白了。”
那種感覺說不上來，無論奧古斯丁怎麼追問，她也只能蒼白地描繪那股突破了極限之後的輕鬆感。有些壁壘就是在一瞬間突破的，連她甚至都說不清楚緣由。就像原本覺得很難的某件事，忽然變得理所應當，對她來說太輕鬆簡單了，以致於無論如何都無法向茫然的小蛇解釋。
她只是確切地知道，她明白了。如何運用那股自然能量的方式已經牢牢地儲存在她的軀體之內。即使頭腦沒有意識，下一次，身體依然會照它最熟悉、輕鬆的方式去運行。
奧古斯丁失望地垂下頭：“我真希望你拿支筆，把這些感受全都好好記下來。”
“可惜沒有那樣的東西。”伊狄也有些遺憾。
他們一同遠離了那片荒蕪，奧古斯丁也逐漸吞下了蛇蛋。然而在這段過程中，它的話卻越來越少，彷彿隨着那顆龍蛋一起吞到了胃裏去。直到伊狄從它的腹中感受到一絲震顫，才發覺出不對勁。奧古斯丁痛苦地高昂起頭顱，把她從背上慢慢甩了下去。
它明顯壓抑了動作，伊狄摔下去的時候輕輕落地，沒有感到分毫疼痛。她驚訝地看着奧古斯丁長大了嘴，就像要嘔吐一樣，嗓子裏發出了嘰嘰咕咕的巨響。
緊接着，一團火焰從它嘴裏噴了出來。
伊狄跑到奧古斯丁正面，望向它大大張開的嗓門。剛纔就是從那裏冒出的火焰，附近還縈繞着熱烈的餘溫。
她忍不住抽出魔杖，卻發現自己愣在了原地。誰知道這是什麼情況？她應該用什麼魔法？
原來即使她已經可以用昏迷咒直接放倒一頭龍，也還是會有束手無策的時候。不能傷害眼前的蛇，但又不得不搞清楚狀況的時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該怎麼做。剛纔的歡欣瞬間消失了，她開始感到和當年被困在莊園時同樣的無力感重新在心底蔓延。
就在這時，變化終於發生了。奧古斯丁嗓子眼裏忽然發出一陣劇烈的撕扯聲，直到某種小型的帶翼生物從其中飛躍而來，將奧古斯丁重重地甩在了巖壁上。伊狄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頭幼年的蛋白眼。它飛出來時，全身還帶着髒兮兮的粘液，分不清是卵裏帶出來的，還是奧古斯丁的體.液。
張開翅膀時，小龍的整個身軀還閃着灰白色，像那顆龍蛋一樣神祕。它一見到伊狄，就張開嘴，發出一陣兇兇的怒吼。可嘴裏卻只冒出零星幾點火焰，很快就消散不見了。整條龍也像是徹底失去了力氣似的，砰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翅膀無力地收攏了起來。
“你還好嗎？”伊狄沒工夫搭理那頭小龍，率先跑到了奧古斯丁身邊，打開它的嘴檢查，“哦……我聞到了血腥味。”
奧古斯丁哼哼唧唧地擺動起尾巴，纏住了伊狄的脖頸：“疼，不過你先帶我去看看那頭龍！”
不知道這頭蛇怎麼回事，爲了滿足好奇心簡直不要命。
伊狄嘆了口氣，站起身來，把縮小了一些的奧古斯丁抓起來，重新走到了那頭龍身前。
它大概是真的剛孵化出來，身軀毫無力氣，脆弱地躺在地上，一雙灰白的小眼睛瞪着他們，口鼻發出急促地喘息。可無論怎麼努力屈膝，它也頻頻摔回地面，濺起一陣積水，完全站不起來。
“真怪，我聽我的族人說一般龍孵化出來沒有這麼脆弱的，它更像是還沒長好就破殼出來了——嘔——呸！”
只聽嘩啦啦一陣響，伊狄垂着頭看着奧古斯丁吐出了一灘血水，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評論。
“但，但是它已經被我吞進去了，那麼小，就是個被我慢慢消化的命，怎麼會鑽出來？”奧古斯丁的嘴角滴滴答答淌着血，“而且你注意到了嗎，那頭成年的蛋白眼和它一樣，身體一直在閃，閃爍，就像隨時會消失一樣。”
“你能不能先不要說話了？”伊狄忍不住強行捏住它的上下顎，給它合上了嘴巴。
下一秒，奧古斯丁的嘴又張開來：“所以你注意到了嗎？”
嘩啦一聲，它張開的嘴裏又流出一灘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