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露從廣陵王府邸裏面出來的時候,人還有些暈暈乎乎的,腳踩在石階上一滑,險些摔下去。
皇帝握着她的手一提,借力將她拉到懷裏,他喝的比她多,眼神卻仍然清明。
他嘆了口氣,哭笑不得:“不會喝還逞能。”
按理官員不敢向妃嬪勸酒,但她現今的身份不算低,一些應當由女人做的撫卹的活,按資格倒也勉強可以——也是此番只帶了她一人的緣故。
如若事事由他出面,不一定能達到想要的後果。
他們一個臉,一個唱白臉,事情才顯得順理成章。
廣陵王雖然好謀算,但他妄自尊大,自以爲能掌控所有人。
他把手下的官員當做棋子,此番行事更是瞞住了他們,卻不知人有七情六慾,就算是再忠心的下屬,也會因各種細小的舉動生出二心。
廣陵王得罪了那些人,他必然要趁機收服過來。
席間話說得隱晦,但態度卻很明顯。
“怎麼是逞能。”
她被他扶上馬車,一下就撲到車裏的軟墊上,若非他簾子落的快,這副形象俱無的樣就要落到別人眼裏去了。
“酒好喝,我不能多喝一點?”
她許是腦袋暈,磕進墊子裏有了着落,蹭了兩下就舒服地甜笑起來。
只嘴巴里還在嘟囔:“皇上小氣小氣小氣,溜冰也不帶我,酒也不給我喝。”
皇帝不喜歡她這個模樣別人看見,就把宮女都趕出去,親自拿煮熱的水燙了巾帕給她擦臉。
“剛剛還擺着寵妃的架子,怎麼轉眼就成懶貓兒了。”
皇帝親暱地隔了巾子擰她鼻尖,又順着下巴給她細頸兒也擦了。
這話不虛,經過今天的事,他倒是對自家養的這隻小貓兒刮目相看。
官員間的話題不是哪個女人都能接得上,她配合自己敬酒時落落大方,氣勢十足,雖不到侃侃而談的程度(也不需要她侃侃而談),但從不會尷尬冷場,反而因爲女子細心,能說到人心裏去。
零星來的幾個老臣,他從他們的目光中可以看出,皆對她有所改觀。
要知道舉凡那些人提起后妃,因她晉升之快,家世低微,都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雲露這副身子頂不住酒意,可她只當還是從前那時候,便沒顧忌的多喝了點。
好賴理智還在,在宴席上不過臉燙了些,知道分寸忍住了。
到這會兒有人服侍,有人聽她撒潑,就一口氣把酒意都弄了出來。
好像與方纔不是一個人似的。
她驀地坐起來,眼兒瞪得溜圓,反駁道:“哪個是寵妃來着,我纔不是呢!”
還沒見皇帝沉怒,就水兒漫上來,淚汪汪地說:“寵妃都死得早。”
……這話說的,雖然細數歷朝歷代莫不是如此,但由她說出來,皇帝只覺不吉利透了。
心被揪了一下,有些疼。
“胡扯!她們是她們,你是你。”
她如今被他放在心尖兒上疼,沒有他給的權利,誰敢讓她死?
她這愁緒來的快去的更快,被他一斥就溜的沒了蹤影,重新揚起笑臉兒來。
那向陽花似的笑,比起她素日那討巧賣乖的精怪樣兒又有一番味道,透着暖洋洋傻乎乎地樣兒,看得皇帝直笑。
他素來謀定後動,忍一時之氣也沒什麼。
然而此番妙妙挑釁廣陵王的權威,於他雖無妨,反對計劃有利——官員裏自以爲是的人多的是,以爲通過妃嬪的張揚就能猜到皇帝的脾性,他們假如知道他的厲害,必會忐忑不敢投靠,但若誤認爲他不夠精明,肯縱容人,自覺自己的事情不會被發現,反倒會歡天喜地的投到他這邊來——但妙妙日後回宮,皇后那一關只怕不好過。
他把用過的巾帕丟到一邊,將她盈在眼眶裏的淚珠兒揩了去,笑時聲音磁沉動聽:“小花貓,爪子利得很啊,還知道撓人。
等撓不動被反咬一口,看你還怎麼辦。”
雲露懵懂地看了看他,只覺得眼角動來動去的指腹熱燙燙地,像剛剛的敷在臉頰上的巾子一般舒服,便依了過去。
她小臉兒神色認真,想了想,耍賴地把手往他脖子上一環,討功般地道:“那我也要保護你呀……”
他微怔之下單手攬住了她,心裏五味雜陳,就着那姿勢坐了半晌。
待她困得揉眼,方纔動了動身子,叩響車壁。
等跟車的侍衛挨近到車簾子旁邊,低聲吩咐道:“去最近的酒樓要一杯解酒茶。”
侍衛領了命,爲難地在原地打了個轉兒,才駕馬前去。
酒樓裏光賣酒了誰煮這個,不過皇上吩咐,他就是把金子砸進去也得給他辦好了。
誰知侍衛回來,還帶回來一個消息,說是晁陽國的人和哪家公子哥兒起了爭執,南康公主的面紗險些就給揭了去。
皇帝目光一凝,很快就想到了廣陵王頭上。
晁陽國的護衛豈是喫素的,能輕巧地就讓一個普通的富家公子近身,危急他們誓死護衛的人?
如果是廣陵王想要破壞聯姻……
“帶兩個人去看情況,必要時出手幫忙。”
他很快理出思緒,下達命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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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金日漸漸下沉,地平線上放出層薄耀的暖光,映到天邊彷彿披了霞衣。
雲露紅彤的臉蛋兒倒是褪了酥紅,只呵出一口氣兒還能聞得到酒味。
皇帝被她搗蛋似的薰了一口,當即用手把她隔開來。
馬車搖晃,她身子不穩也跟着晃了晃,他瞧着心驚,恐怕她一腦袋磕到門板上去,但到底沒扶上去,只挑眉道。
“好好坐着,朕知道你醒了。”
她睡了有一刻鐘,期間他讓馬車在空地松樹下停靠了一會兒,免得顛簸到她,因此耽誤了行程。
她一醒那解酒茶就給她餵了下去,此刻坐不穩只是睡軟了身子。
只看她還有心情來鬧人,就知道必是清醒無疑了。
雲露也不羞惱,坐在軟墊上支手託了腮,半是回憶地盯着皇帝看。
皇帝輕巧地飄去一眼,看她那架勢就知道把醉酒的事忘乾淨了。
他撣了撣袖子,沒事兒人一樣,就是不如她的願給她解惑。
底下車軲轆一停,外面的人揚聲道:“爺,地方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