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軍師,報信之人何在?他是怎麼說的?三縣疫情如何?”周富貴瞪了魏瞎子一眼,將他瞪下去後,問向李清道。
“稟大都督...”李清聞言答道:“在下已命報信之人下去歇息了。據他所說,此次瘟疫來勢兇猛,三縣之人均有人染病,尤其是沭陽縣,得病者甚多,戶戶有人病,家家有喪事。大都督,纔開始情況尚好,只是生病,沒有死人,發展到後來就開始死人了,且死得越來越多。”
“可了不得啊...”雪羆軍匠官易季生聞言打了個寒戰,失聲說道。
“老易頭,你想說什麼?什麼了不得?”周富貴見狀皺眉問道。
“大都督...”易季生本是跪坐於地的,此刻站起身來答道:“三十年前,那場大疫,老易可是經歷過的,至今想想都是恐懼不已。老易記得,當時河東、河內、關中、關東等地均是大疫盛行。老易不知死了多少人,不過老易知道,整村、整鎮、整城的人得病死去,一些城、鎮、村人都死絕了,且死狀無比悽慘,不但人死絕了,牲畜、家禽也未逃過如此惡疫。”
三十多年前,在大堂之中的人,大都還未出生。包括周富貴。
“嗯,關中那場大疫,灑家也聽說過,故多了許多僧、尼。”關中人薛文臺點頭道。
“這是爲啥啊?”吳天琪聞言詫異的問道。
“爲啥?託庇在佛祖明燈之下,方能拒邪鬼。”薛文臺答道。
衆人聞言,均是感到好笑,但卻無人笑得出來。
此時大堂之中,是一片寂靜,衆人均感身上涼颼颼的。
“俺滴娘喲...”半晌後,許滿倉縮了縮脖子後說道:“大都督,我們還是走吧,再有遲疑,我等兄弟可是要死在邪鬼之手了,屍骨無存啊。”
許滿倉此言一出,在座之人均是連連點頭稱是。
鮮卑人都被嚇跑了,他們留在東海郡還有何用?留在此地等死嗎?鮮卑人都跑了,憑什麼我們不能跑?此爲許多人的想法。
“許滿倉!你這廝,休得擾亂軍心!”周富貴沉默不語,還在悶頭沉思,軍副將索達成已是大怒,站起身來怒道:“我雪羆軍自建軍那日起,何時有過不戰而逃之事?”
“黑炭頭!”許滿倉也是怒道:“衝鋒陷陣,俺老許何時孬過?可這是衝鋒陷陣嗎?這是打仗嗎?這他孃的是瘟疫,是邪鬼。瘟疫在哪裏?邪鬼在哪裏?俺要是看得見,一刀劈下他的狗頭。”
“膽怯就是膽怯,何需找那麼多的藉口?”索達成怒道。
索達成與許滿倉均是相對怒目而視。
都是些戰場上的好漢,都是從屍山血海之中摸爬滾打出來的,脾氣當然火爆。許滿倉說得也有道理的,他們不懼強大的敵人,卻害怕這無影無形的“邪鬼”。
“二位將軍不要爭吵了...”眼看着兩人就要當場火拼了,白馬烏慌忙起身勸道:“不如我部先離開東海郡,於北海等地駐紮,等候朝廷旨意。”
發生了疫情,救災不但是地方州郡之事,更是朝廷的事情,白馬烏此言也算是老成持重之言,離開東海郡,等候朝廷旨意,也能推卸責任,因此許多人暗暗點頭稱是。
“白馬烏營將言之有理,我大軍來此地是來剿賊的,並非是救災的。”
“正是,正是,逆首逃走,但我等攻取了東海郡,剿滅了叛軍,至於他人的死活,又與我們何干?”
“大都督嚴軍紀,未嫖掠、襲擾他們,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啊,又何必再蹚這趟渾水?”、
“大都督,撤軍吧,趁現在麻腳瘟還未蔓延至此。”
胡鐵牛等將紛紛開口贊同道。
“不可,萬萬不可!”周富貴的幕僚楊琥,本不想說話,可卻是心痛如絞,見狀忍不住起身對着周富貴大聲質問道:“大都督,你棄民而走,於心何忍?”
楊琥於幽州城頭哭主,被周富貴救下後,仍是打算以死殉主,可週富貴命人全天候的看守他,讓他求死不能。後周富貴曉之以理,讓他暫爲都督府幕僚,楊琥卻打算給周富貴來個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一計不謀。
可此時此刻,楊琥爲東海郡百姓計,便仗義直言了。
周富貴面無任何表情,冷冷的看着楊琥,楊琥則是絲毫不懼,繼續大聲說道:“疫癧大作,人皆徒散,百里無煙,繼之死者無數,其以貧苦爲多。大都督,戰亂之禍,已致饑饉,而饑饉相仍,又多疫癘,你讓百姓如何活下去?而更爲嚴重的卻是,饑饉相仍,又多疫癘,便會生出賊亂。賊盜會籍飢、癘煽衆暴起劫掠。如此一來,百姓更是悽苦難活。大都督,你不撫不賑,也不能將兵離去啊,大軍駐於東海,也能防止賊盜趁機作亂啊!”
“大都督,腐儒之言,實爲害軍啊。”賀力狼隨後對周飛說道。
楊琥則是怒目而視。
“踢踏踢...踢踏踢...踢踏踢...”周富貴聞言不語,只是皺着眉頭,用手指敲着矮几,猶如戰馬飛馳發出的聲音。
周富貴確有一走了之的想法。
朝廷命周富貴領軍剿逆,同時還命他爲東海都督、東海太守,也就是東海郡的地方官,爲東海郡的父母官。朝廷之意,不但要剿滅逆賊慕容弘,還要治理東海郡,最起碼需安撫東海郡。
燕太后慕容晴還頗有將東海郡這個爛攤子交給周富貴,看他如何治理之意。
同時周富貴也想借機有所爲,卻不料遇到了如此令人頭痛萬分之事,就如許滿倉、賀力狼等人所言,一個不小心,就會全軍折戟於此,既然如此,還不如一走了之,將這個爛攤子交還給燕朝廷。
可週富貴這樣做,其一,胸中的謀劃便會付諸東流;其二就如楊琥所言,於心何忍?
“大都督,你若敢走,琥今日便撞死在你面前!”楊琥隨後嗔目對着周富貴怒吼道。
楊琥隨後撩起下襟,就欲撞向堂中木柱。
“拉住他!”周富貴見狀慌忙吩咐毗惡、胡厥道。
毗惡聞言出手,單手擒住了楊琥,楊琥拼命掙扎,又怎掙得脫力大無窮的毗惡之手?就如老鷹捉小雞般的...
“牙都撞沒了,還要撞?”周富貴瞪了楊琥一眼後,恨恨的說道。
楊琥之事,周富貴當然知道了,對他是無比敬佩。
古之直臣,也不過如此。
周富貴此言一出,頓時引得衆將忍不住笑出了聲,但周富貴惡狠狠的環顧左右,使得衆將又收住了笑聲。
“誰說我要走的?老子今日哪裏也不去!”跪坐於地的周富貴雙手撐在矮几之上,看着衆將緩緩的說道:“本督奉旨,南下剿逆,途中遇見一事,爲何事呢?是一個小妮子的事情。”
衆將聞言交頭接耳,紛紛低聲議論不已。
人言周富貴好色,現在看來果然如此,許多人心中暗暗想到,疫情之事,他怎麼扯到了一名小妮子身上?難道這名小妮子美貌勝天仙?讓他不顧疫情、軍情,於大庭廣衆提起她?
“小妮子爲東海郡平曲人,年僅九歲。”周富貴面無表情,看着衆人接着說道:“她爲何會引起本督的注意呢?乃是因爲她父母雙亡,其父死於戰亂,其母死於疾病,其親戚逃散,家中已無一人可以撫養他們。爲何是他們?乃是因爲她還有兩個兄弟。其父母撒手人寰,留下了她姐弟三人,而她的兩個兄弟只是嗷嗷待哺之小兒。”
周富貴說到此處,眼角流下了一滴淚水,衆人見之,卻無一人敢開口說話,更不敢嘲笑周富貴。
“小妮子年僅九歲,爲了撫養她的兩個兄弟,替人幫閒,上山背煤,四處乞討,小小的,單薄的身子,欲拼命撐起家庭之重擔,然家庭之重擔豈是她,一名九歲小兒所能夠承受的?但她卻是在苦苦支撐...本督料她要不了多久,便會被生活重擔擊垮,她與她的兩個兄弟不會被餓死,也會被累死,亦或是死於這場大疫!”周富貴不急不緩的說道。
此時此刻,衆人是緊緊盯着周富貴,滿堂鴉雀無聲。
周富貴頓了一頓後接着說道:“本督見她可憐,給了她一些錢財與食物,然本督救得了她一時,救不了她一世!並且...並且天下像她如此身世淒涼之百姓,何止千萬?本督縱有三頭六臂,也無法一一救之。”
“碰!”周富貴揮拳重重的砸在矮几之上,頓將衆人嚇了一跳。
“百姓困苦如此,上至朝廷那些個老爺,下至我等軍將,盡皆該死,當自刎以謝天下!”周富貴隨後怒道。
此時此刻,衆人已知周富貴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