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母親被二皇子的母妃,如今宮內最得寵的貴妃陷害毒殺,他也險些喪命,若不是當年乳孃冒死將他帶出,尋了個死人做他的替身,怕是他也難逃毒手,當今皇帝昏昧無道,大肆任用奸宦,不信良臣,只留連於后妃牀榻之間。
當朝皇后和太子的慘死尚不能在皇帝心中引起波瀾,又怎會去找尋當年真相,從他逃出生天那時起,便打算將命壓在這一豪賭之上,殺了皇帝,殺了一切害他之人,爲他,也爲母后找一個公道,現如今怎得讓兒女私情擾了心思。
想起書房外的那雙眼睛和她輕佻的話語,林硯緊緊抿起嘴角,似有波濤在心胸翻涌。
她想要什麼?
想着手指也停了動作,白日裏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裝作未曾聽聞,想要轉身離去,偏那人在光天化日之下伸出秀白的手指去拉扯他的衣袖,這若是被旁人看見可如何是好,他現在的身份不過是個下人,於他不過是一頓板子,若是傳出去她一個閨閣女兒,終歸於名聲有礙。
明知不應再想與她有關之事,思緒卻總不能自主。燭火之下她的面龐若隱若現。
七年前他剛進入侯府,只聽聞侯府小姐嬌生慣養,一貫的難伺候,當差總要小心着,他那時也不會做甚粗活,只跟着他的乳母交託的嬤嬤,一日一日的也就這麼過了去。
一日,嬤嬤出了門,採買日常所需,只他一人留在院裏,恰逢寧國侯夫人母家人來訪,全府上下無一閒人。
即便他年紀還小,緣着下人的身份也必得做活,想着找去膳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他來的不久對地形還不甚熟悉,在園裏繞來繞去也找不到去膳房的路,且已至申時,他還未進一粒水米,已是有些暈眩。
行至假山處恍恍惚惚看到浩浩蕩蕩一行人,前處二人華衣貴服,林硯慌忙着想要閃避,卻因體力不支不慎碰撞到其中一人。一行人慌忙去扶那位貴女,又來踩他,咒罵他。迷迷糊糊間林硯想起幼時母后與父皇談論起爲他訂的娃娃親,似乎也是位京城貴女,不禁哂笑。
在意識快要模糊的間檔,一雙細白柔荑伸至他的眼前,擡頭望進一雙泛着疑惑的星眸。
“你沒事吧?”
“沒”
“你看着很不好,是府裏新進的小廝?”見他沒有迴應,秦桑又蹙着眉看了他一會,中途有人來拉她,秦桑也不爲所動,很是專注。
“表小姐,這等爛污之人管他作何,剛剛還弄髒了我的衣裙,這可是爲着進京,母親特意爲我定製的!真是晦氣!”說話之人是寧國府夫人母家哥哥之女,此刻昂着頭像只氣急的小雞。
秦桑只做不聞,轉頭叫了自己的侍女,拿了些茶水,果脯軟點之類的過來。
穀穗一向聽話,大小姐讓做什麼便去做就是,很快就將東西拿了來,遞到秦桑手邊。
秦桑捻起一塊細點放在林硯嘴邊,“看你的樣子定時許久沒有進食,快用些吧,不必客氣。”
親眼見到母親被毒殺的林硯不敢接過,他怕被人發現了身份,也怕宮裏發現了死的那人不是他。
舔了舔乾涸的嘴脣,林硯聲音細微,“爲何給我。’
秦桑不曾想到,面前這人看起來不過大她二三歲,怎地如此謹慎,她還從未對個陌生人如此好心,如若不是見他眉目清秀,她才懶得管。
她纔沒有那麼好的耐心,當即撇了點心,拿了巾帕仔細淨了手。
“謝謝”林硯聲音細微,不知那人能否聽見,衣裙翩躚,簇擁着那二位漸行漸遠,茶水糕點卻是被留在了原處。
自那一日起,那雙星眸便一直住在他的腦海中,自出了皇宮只有她是真心待他好。
林硯手指撫上胸口處的那方香帕,絲帕熨帖,少女的絲絲甜香糾纏入了他的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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爐上烹着清晨剛取來的花露,穀穗取來茉莉花水,仔仔細細的爲秦桑梳着烏髮,”小姐的頭髮生的真好,烏黑如雲,再加上日日用這茉莉花水梳頭,更是沁出幽香,等下再戴上大少爺新送的那支步搖,小姐定是這京城中最美的女子。”
秦桑失笑,“只皮相好又有何用,再好的皮相又能保持多少年去,”
穀穗這話勾起了秦桑在夢中所見的場景,一時興致缺缺的回道,“怎可只看外表,知人知面不知心,父親如今軍權在握,誰知他打的什麼主意。”
“小姐不喜的,奴婢也不喜,今日倒是有樁事要來與小姐彙報。”
“何事?”
“那日小姐讓奴婢與谷靈盯着新來的兩個丫頭,小的那個倒是無甚可疑行徑,倒是那個喚作玉蘭的,行徑十分古怪。”穀穗皺着眉頭,回想着玉蘭這幾日的所作所爲爲。
“如何古怪?”
“這幾日,奴婢發現玉蘭總是在安寢之後溜出弄玉小築,去蕭姨娘的住處蘭苑。奴婢不方便進出蘭苑,就只知道這些了。”
“哦?你可看清楚了,那玉蘭每次出入身上可帶了東西。”
“奴婢不知,那玉蘭行事十分謹慎,每次都挑無人之時,出門也要左顧右盼,十分機敏,尋常侍女出門何以要如此警惕,且蕭姨娘一貫對大房頗有微詞,奴婢覺得事出古怪便來彙報了小姐。”
秦桑眸子肅然睜開,這侍女果然有問題,看來這夢中所見十成九是真的了。“不要打草驚蛇,仔細盯着她每次從蘭苑回來的行爲。”
穀穗悄悄看了眼秦桑,小心翼翼地道:“小姐自從昏迷醒來,奴婢總覺得小姐性情變了些,比之從前更加沉穩了。”
“這不好嗎?”
“自然是好!”穀穗急道,“小姐變得更好了,奴婢也替小姐高興!”
“聽說林石已經開始接管部分李伯的事務了?”秦桑突然想起那夜脣紅齒白的小郎君,那樣好的長相,竟無人發覺。
“是呢,聽說做得極好,方纔去給小姐採花露時,聽到幾個路過的小廝說,她今日似乎要隨李伯去莊子裏。”
秦桑拂了拂衣裙上不存在的褶皺,起身往前廳走去,隨手取了只芙蓉琉璃盞,出了色的碧螺春入口清香。
墨漆竹簾捲了上去,門外藤蘿掩映,兼着大片芭蕉輝映,是個晴好天氣,“大哥剛回來,你陪着我去母親那看看。”
一路穿花度柳,通着一羊腸小徑,見着一荼蘼花架,便到了寧國侯夫人的明月園,遠遠的就聽着大哥的爽朗笑聲。
說起寧國府的大少爺秦良也是一玄妙人才,自小習武,自二八之年便隨着寧國侯上了沙場,這些年大小戰功不斷,也可謂是不負門楣。
“遠遠的就聽着大哥的聲音,何事如此開心,也說與我聽上一聽。”秦桑笑着就自己捲了簾進了內室。
“妹妹來了,快坐下,聽聞你前陣子兩度落水,做哥哥的哪還有不回來的道理,現下可都大好了?”
“自然是都大好了,你看我,可還有一點事沒有。哥哥你常年在外,若不是我這兩番落水,你還不捨得回家看看我和娘呢!”在大哥和母親面前,秦桑哪還有穀穗所說的沉穩之態,左不過才15歲,剛過了及笄禮,在最親之人面前總還是小女兒情態多些。
“哈哈,這說的哪裏話,一有空閒我不就立刻回來看你和娘了。”秦良見着妹妹頭上戴着的步搖很是開心,“這步搖可還喜歡?”
“自然喜歡!還是大哥最疼我,知曉我喜歡何種飾物。”秦桑說着更是加大幅度晃了晃頭上的金絲累紅寶石雙花步搖。
看着子女二人相處的合樂景象,寧國侯夫人也是開心,“過幾日便是乞巧節了,你二人也可出去玩玩,只一點,不許回來晚了!”
“謝謝娘,我正想着天天在府中呆着無聊,正巧大哥回來了,娘不必擔心。”秦桑聽到可以出門,心裏立刻轉起了小心思。
一看秦桑的神情,秦良便知道這丫頭又在打些鬼主意,當下也只得應了母親,左不過到時候將她看緊些。又叫了小廝把要送母親的禮物拿進來。
小廝小心翼翼地抱着一紅木妝奩放在三人面前的桌上,輕輕打開妝奩。
盒內是全套金絲紅翡點翠的頭面,饒是見過大世面的寧國侯夫人面上也不禁浮出笑意,自己的這一對兒女,都是懂事孝順的。
三人又敘話許久,兄妹二人才告辭離去。
走在羊腸小徑上,秦桑想着過幾日的乞巧節,與哥哥一起不過是能買些新奇玩意兒罷了要說有趣,必得誘了那耳尖容易漫上紅暈的小郎君去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