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寧霄在半夢半醒間聽到屏風那邊好像有什麼聲響。
他翻了個身,正要再睡,突然又聽到了一聲短促的嗚咽。
是書錦。
寧霄這下徹底醒了。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下牀,輕手輕腳地繞過屏風,站在書錦的睡着的榻尾。
書錦又小聲得啜泣了一下。
寧霄側耳細聽,他口中小聲喃喃道:“不是的。”
“不是的。”
“……我沒有。”
這是,做噩夢了?
書錦像是抓住了什麼救命稻草似的,不停得小聲重複着“我沒有”。
有什麼在月光下閃爍了一下,寧霄微微俯身,只見一滴淚珠順着書錦的臉龐滾落下去。
平日裏看着那麼不好相與的大少爺,原來做了噩夢,也是會自己悄悄哭的。
寧霄想了想,還是走到小榻旁彎下腰,輕輕得晃了晃書錦。
“大少爺,大少爺?”
書錦眉頭皺得緊緊的,額角鼻尖沁出冷汗,整個人像是被魘住了。
寧霄微微用了點力氣,又扣着他肩膀晃了晃。
書錦喘了一口氣,猛地睜開眼睛坐起來,隨即撕心裂肺得咳嗽起來。
他剛醒,本是眼神渙散,寧霄與他對上視線的那刻,書錦的一對桃花眼卻像是受了驚般驟然清明。
寧霄剛想問問他怎麼了,書錦修長白皙的手卯足了勁兒,直接扇了他一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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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錦此刻尚未清醒,仍然覺得自己好像還身處夢中。
夢境的開始是那麼熟悉,卻又有些不同。
面目猥瑣的男人壓在他身上肆意索取,破門而入的蔣山遠和書家下人,居高臨下的議論和取笑。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他尚未來得及憤怒,眼前的情景便是一換,門窗緊鎖,放在門口的是清湯寡水的飯菜。
是他將自己關在屋裏,茶飯不思,閉門不出。
書家只是礙於面子保證這長子有口喫的,其他的也懶得理會,由他自生自滅。
快出門啊!
書錦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身體。
在這裏一個人怨天尤人有什麼用!
不是早就知道了嗎?這世上不會有人善待自己的。
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了,一個大男人,又何必在意這些?
他想要擡手推開屋門,這具身體卻意識消沉,動也不動。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終於,修長的手指輕輕擡向門閂。
窗外的景色已經由盛夏轉成了深秋。
書錦意識到,他把自己關在屋裏了幾個月。
明知道不理智,他仍然忍不住在心裏默默同這夢裏的自己講道理。
門一推開,卻是一間靈堂。
四周飄着白紗,卻空空蕩蕩,沒有人來祭拜。
中間一口薄棺,看着不大。
書錦推開棺蓋,裏頭露出一張佈滿傷口,嘴脣泛紫的臉。
是柚兒。
周圍響起議論聲:
“聽說他娘也是死於非命。這書大少爺看上去病病歪歪的,命倒是硬的很,誰靠近誰死啊。”
“書家也被他給禍害破產了。”
“還好書家二少爺爭氣,帶着他爹孃一絲起被蔣太守接了去,不僅脫了商籍,榮華富貴也指日可待呢。”
書錦皺眉,想要忽略這些聲音。
可是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書錦只好儘可能得無視,在柚兒的棺材前磕了一個頭,再擡首,卻又換了天地。
周圍陰沉昏暗,是衙門大牢。
而他已是鎖鏈加身,病骨嶙峋,每喘一次氣,胸口都會疼一下。
一雙官靴停在他面前。
是蔣山遠。
他捏着書錦的下巴,將他的臉擡起來:“你確實沒犯罪,可是書青知道我之前喜歡過你,總是不安心,覺得自己是替身。”
他滿眼都是深情,書錦卻覺得他可笑。
他被蔣山遠狠狠甩到地牢的角落裏,一口血噴出來,咳得昏天黑地,卻突然聽到有什麼聲音在喊他:“大少爺,大少爺?”
朦朦朧朧,聽不真切。好像恍如隔世,又好像近在耳邊。
隨着這聲響,前面有一點光,越來越亮。
他慢慢睜開眼睛,卻看到了這一切悲劇的起點,那個親手將他推去深淵的男人的面容。
書錦又恨又氣,沒有多想,一巴掌便抽了上去。
入手的肌膚溫暖,和他冰涼的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這才驚覺,原來自己已不在夢境中。
男人“嘶”了一聲,輕輕碰了碰火辣辣的臉頰,卻沒有暴怒或出聲責備,只是輕聲問:“怎麼了?”
書錦手指蜷了蜷,滿腔的驚怒猶疑化爲烏有,一絲歉意涌上心頭。
他昳麗的眉眼低垂下去,沒有看男人,低聲說了句“抱歉”。
寧霄頓時有了底氣,委屈道:“你這個人怎麼能這麼隨意打人呢!”
書錦卻沒接他的話茬:“寧霄,你說,若是你那日不停手,你我二人,現在會是什麼樣子的?”
寧霄頓時安靜如雞,不敢吭聲了。
這鍋他是自己選擇扛在身上的,自然要承擔所有後果。
原來書錦是夢到了這個。
也許是夜晚太安靜,或者是月色正溫柔,書錦莫名有了些傾訴欲,哪怕這人在他的夢裏是將他推進絕望深淵的那隻手。
“我剛剛在夢中,見自己受了傷害,便自暴自棄了些時日,心中多有不屑,覺得不可能是我會幹出來的事。”
他自嘲一笑:“可是醒來後一想,未免有些站着說話不腰疼了。旁人看事,哪怕再同情再換位思考,也沒法真的感同身受。”
“夢中一切如霧裏看花,多少缺了些身處其境的真實感。若是我真的經歷了這些,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樣的。”
寧霄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沉默片刻,只道:“會好的。”
因爲我的到來已經改變了你在那個節點上的命運,從今往後,便是和既定軌道大有不同的嶄新未來。
前路坦蕩光明,只待少年鮮衣怒馬去闖。
……只是希望闖蕩的同時,不要忘記給擺爛鹹魚喂口飯喫。
書錦笑了笑:“但願吧。”
他剛剛坐起得急了,睡前扭傷的腰有些隱隱作疼。
書錦忍不住拿手撐着按揉了一下。
寧霄一直在旁邊看他的動作。
見他伸手去扶腰,索性揉一揉手腕,直接便往小榻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