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她別開視線，劃過注射室另一邊的同學，有個原本睡着的男生此時醒過來在看他們倆，那皺眉的神情彷彿是在說他們說話吵到他了。
她收回視線，遲疑片刻輕聲說：“小付同學，我們認識都不到半年，你對我瞭解片面，你不知道我這個人到底是好還是不好，而且……”
“你不用貶低你自己，你是什麼人我很清楚。”付念寒倏地打斷她，音量有些提高，引得另外兩人紛紛看過來。
桑渺瞬間閉緊雙脣，隔了良久，久到隔壁的那兩人收回好奇心，窗外的一束光線移動分毫，注射室外的說話聲紛至沓來。
“這倒也不是。”她開口道，“我對未來有自己的規劃，不會因爲某個人某件事而改變。”
“而且，我不搞姐弟戀。”她終於說完先前被打斷的話。
話音一落，周遭的目光剎那間全部投在她身上，氣氛越顯刻意的安靜，彷彿連輸液管都靜止下來，透明液體拖長了時間沒有滴下來。
桑渺忽而伸手撥快了滴液的速度，透明的藥水像加了二倍速飛快地滴下來。
她心想，話說到這份上，他這麼聰明一定懂得她的意思。
桑渺無視那兩道視線，合上眼睛準備補覺。眼皮剛剛落下，身旁再次響起那道熟悉的聲音，她嘆了口氣。
“但是你不討厭我。”
他沉默許久，重新開口，他的面色轉瞬間恢復如常，彷彿沒聽懂她的拒絕。
“你列舉了這麼多理由，其實你不如直接說你不喜歡我。”
他思及此，已經被自己說服，脣角不自覺地溢出些許笑意，轉過頭，眼眸裏全部都是桑渺。
不等她再說什麼，他擡起手覆在她掛水的手背上，避免碰到針管，他的掌心微微擡起，手指的指腹貼在她的肌膚，傳來一絲溫熱。
桑渺掙扎想抽出手，反而被他壓着束縛住。
“我會等你。我這個人對於想到達成的人和事上，我一直很有耐心。”他說。
話音剛落，他立刻收回手，桑渺也迅速地抽回手，輸液管劇烈晃動，差點兒發生滾針。
“渺渺？”
桑渺和付念寒聞言，不約而同地向注射室門口投去視線，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不遠處，臉色似乎不太好。
付念寒微垂眼眸，坐靠在藍色的塑料椅上，左手指扣着塑料椅扶手，上面的漆脫落一半。
“怎麼大熱天發燒了？”段頌大步走進來，一臉關切地上下打量她，見她手上插着針管，他皺着眉，“這是又着涼了吧？”
桑渺擺擺手，沒放在心上，說：“掛完水就沒事了。”
段頌的手上提着個打包盒，“貝熙說你沒喫幾口早飯，我給你買了小吳家的小餛飩，隨便喫幾口吧。”
說着他纔看見一旁的付念寒，說：“小付也在啊，你給小書回個電話吧，她說她找不到你這個人。”
付念寒就這麼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他略略擡起視線，帶了些不明的意味，看他說：“她說她去找一個學長玩了，現在估計沒時間搭理我們。”
“是嗎？”段頌不以爲意地反問了句，便沒再看他，轉而把注意力挪到桑渺身上，“現在餓嗎？我餵你喫幾點。”
他打開那份餛飩，湯麪上浮起幾朵紫菜和些許蝦米，綠色蔥花吊墜在晶瑩的餛飩皮上，香氣騰騰飄入鼻間。
他略作攪拌，舀起一勺遞過來，桑渺拿手擋了擋，像看白癡一樣看着他，“我自己來，不勞您大駕。”
她有時候自作多情起來，懷疑段頌是不是暗戀她，但這念頭在下一秒隨即又會被她推翻，段頌他那前女友天天發朋友圈報告感情進度，估計快複合了。
而且多年好友變成情侶這個情況，這在她看來實在很扯淡，愛情友情或許都分不清楚。
桑渺吃了一口，有些燙，她還是囫圇吞嚥迅速嚥下，喫完揮揮手趕客：“你們先回去吧，這裏人太多，會打擾其他同學休息。”
其他同學精神飽滿地看向他們這一處。
段頌正想說話，但被一通電話打斷，只好先放下去接電話。
桑渺扭頭對付念寒說：“你也回去吧，我這裏不需要人陪。頂多兩十分鐘，我也快掛完了。”
“我比較閒，回去沒事幹，還不如在這裏陪你。”
那頭段頌打完電話，回過身，臉上露出抱歉的神色。
“渺渺，導師找我有些事……”
段頌看向付念寒，問：“小付你不走？”
付念寒挑了挑眉說：“不走。”
段頌那頭又有電話打進來，他顧不得再糾結付念寒走不走，大步走了出去。
“段書一直說想讓你當她的嫂子，我是覺得你們認識那麼多年，如果對彼此都有意，早在一起了，哪裏等到現在？”付念寒沒什麼顧忌，當着其他人的面，幫她整理起垂在肩膀上的髮絲，“姐姐，你說對吧？”
桑渺的頭髮好幾個月沒修剪，原本過耳短髮漸漸成了中發，一直垂到了肩膀的部位。
她不習慣被人如此親密地觸碰，身體下意識地後退，眼底也帶了些不經意的防備。
“對不起。”付念寒愣了愣，立即收回手道歉，“以後不會了。”
桑渺搖了搖頭，氣氛一時變得分外尷尬，連帶着另外兩位注射的同學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各自玩着各自的手機。
他不自在，桑渺也不太自在。
但他像一塊牛皮糖，怎麼攆都攆不走，桑渺掛完水，沒去教學樓找導師，先回了宿舍，付念寒一路無話地陪她走到宿舍樓下。
“呃……你好好休息，遇到什麼事可以打電話給我。”他說話小心翼翼，生怕又不小心惹她不適。
說完他便想轉身走人，走出去沒兩步，然而被桑渺叫住：“你等我三分鐘，我有東西要給你。”
付念寒聽話地站在女生研究生宿舍樓下，原先那股向她要回復的勇氣早已消失殆盡。
怕給她帶來什麼麻煩，他儘量往邊上站了站。
而桑渺快步三兩下奔上樓梯，拉開書桌下的抽屜。
抽屜外側放着一大一小兩隻盒子，她先拿了小的那隻首飾盒，又拿上另一隻大的盒子，裏面裝着的是她買給付念寒的畢業禮物，到現在也沒來得及送出去。
但她思索片刻，最後還是放下了先前買的耳機，掌心捏着首飾盒快速下樓，快走出宿舍門口，她放緩腳步，停頓片刻，喘勻了氣息，待平靜下來後她才走出去。
他背對着宿舍，儘管低頭看手機，他的背脊像特意訓練過似的，很是筆直，一隻手插着褲兜，另一手捏着手機回消息。
他像察覺到她的腳步聲，立馬轉過身，他的視線落在她手裏的東西。
他面露疑惑地盯着那首飾盒，隔了片刻漸漸明白過來。他想起她先前主動打的那通電話，她確實是說到做到。
“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想被退回來。”
他原想說就算是扔掉，也不要退給他。然而轉念一想，按照她剛纔的反應，很有可能把東西扔進垃圾桶，這要是被人撿走，他不想他送桑渺的手鍊戴在除她以外的其他人手上。
“我不收這個。”她把首飾盒遞給他，“你現在還是學生，不需要給我買貴重的禮物。”
付念寒垂眸看向眼前的盒子，送之前他也想過她可能會不收，但他問了齊珹和段書，他們倆都說贊成這份禮物。它的價格只是桑渺的幾節課時費，並不貴。
“我說這是我拿獎學金買的，你會收嗎？”他淡淡地說，“你也不會收的。桑渺，你總是把我們之間的界限分得清清楚楚，我作爲你曾教過的學生，出於感謝送你禮物，你難道也不肯收嗎？”
桑渺沒有收回手，執意要把禮物退回他。
她看着他眼眸裏的光漸漸暗淡下來，兩人對視良久，他終於伸出手，接過了那隻首飾盒。
他自嘲地笑了一聲，垂下眼簾，片刻道：“是我自作多情了。”
一個轉身他便把東西扔進了垃圾桶，首飾盒一個半圓弧度，啪嗒順利進入黑不隆冬的桶內。
既然她不要，留着也沒意思，被人撿走就撿走吧。
付念寒二話不說，大步流星離開了那棟宿舍樓。
桑渺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到拐角盡頭，她仍站在原地，沒有移開視線。
有女生拎着兩袋垃圾袋往垃圾桶走去正準備扔，她回過神，連忙上前說：“不好意思，我有東西掉裏面，同學你的垃圾可以放在外面嗎？等我找到我會丟進去。”
那女生奇怪地看看她，又看看那個垃圾桶，然後遲疑着把垃圾袋靠在地上，一步兩回頭地看她。
桑渺站在垃圾桶旁，開始認真思考怎麼把東西掏出來。先前說話有多強硬冷漠，此時就多心軟。
她這麼不識相地拒絕他的好意，或許他以後不會再聯繫她。
這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