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的林森，方纔意識到他的疏漏。
如趙飛燕所說那般，人類創造的虛擬世界，哪怕再接近現實，也會因爲構建它的現實基礎的消失而不存，除非，林森能證明如他所猜想的那般，虛擬世界的覆滅實際無法做到。
可這種事，尚只是林森的猜想，並無任何的實證，更何況，林森隱隱覺得，其中只怕尚有他未曾明白的關鍵之處。
那一層關鍵若無法想透、無法達成，虛擬世界依然與真正的現實存在差別，哪怕人類當真能夠在其中永生。
顯然，歐陽虛彥也未曾明白這一點。
那麼，對他來說，隨着庫侖行星的毀滅，構建虛擬世界的物質基礎消失，永生於其中的人類自也消失。
那他又從何而來的這份篤定？
庫侖行星最終是要毀滅的，無論是因他林森還是因爲蟲族，超級生命的存在註定這顆星球已無法長存。
那麼歐陽虛彥又該如何逃離？
依靠即將到來的艦隊麼？
這種想法一現腦海，便爲林森否決。那樣的難度太大，存在太多的不確定。以歐陽虛彥的爲人，不會在取得如此輝煌成果之後，在這事上冒險。
拋開一切的不可能，再不可思議之事，也必是唯一的真相。
虛擬世界，能夠實現完美重建，而生存於其中的人類意識，也將得以轉移。
量子意識！
如一道驚雷，猛然劃破林森腦中的迷霧。
一直以來，沈光遠真正研究的重點，都是量子意識，而人類的意識在虛擬世界永生，最爲關鍵之處也並非虛擬世界而是量子意識！
理論上，意識既能實現糾纏，便也能轉移；甚至從某方面來說，量子意識的糾纏又何嘗不能當成是意識的轉移？
一念通，念念通，林森已然明白，人類意識擺脫肉體束縛在虛擬世界的永生一旦真正達成，那麼意識在虛擬世界中的轉移也必然同時實現。
正是藉助於此，歐陽虛彥才能安然逃離庫侖行星、生存於宇宙的另一處。這，正是他如此坦然的底氣所在。
觸手可及。
歐陽虛彥敢這麼說，只怕實際已然實現。
看來已失了先手。輕嘆口氣，林森聯繫上了顏如卿。
“如卿，使徒之事，你告訴了歐陽虛彥沒？”
通訊那一端，許久沒有迴應，正當林森莫名詫異，卻聽顏如卿幽幽嘆息：“我知道，只要背叛過一次，你便再難信我。但無論你信或不信，我都要告訴你，我再未將你的祕密告訴歐陽。歐陽是我的愛人，爲了他我可以付出所有。但我要你知道，我再不會用出賣你的手段去博取愛人的歡心，就如同我不會爲了你而出賣他一樣。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林森呆了一下，隨即醒悟是自己問話的方式引起了佳人的誤解，趕緊飽含歉意地解釋：“如卿，你誤會了。我絲毫沒有怪你，更非不信任你。你得明白，我待你一如曾經。之所以突然問你此事，是因爲我決定向歐陽虛彥說出關於使徒之事。若你尚未向他提過，不如趕緊把這事在我開口之前說了，以免惹其誤會。”
明白林森真意，顏如卿的內心立時從失落、灰暗轉爲歡欣，輕笑道：“歐陽纔不像你所想的那般小氣。他自會明白我的苦衷。林森，我很高興，你願意將如此重要的祕密親口向他說出。你知道嗎，我一直都希望你倆能成爲真正的朋友、彼此真正信賴的朋友，如此我便也不會再像現在這般總是犯難。”
真正的朋友？這注定沒有可能。因爲歐陽虛彥與他，並非同一類人。但從此之後，井水不犯河水，倒有可能做到。爲了如卿，總歸得試試。
林森暗歎口氣，輕笑道：“這事你還是跟他提下吧，愛人之間少些彼此的隱瞞，總是好的。我一小時後再跟他談。最後時刻將至，有些事，我們都必須做了。”
林森顯露在臉上的明顯掙扎，讓歐陽虛彥很滿意。
哪怕在內心深處如何地憎恨、厭惡林森，但歐陽虛彥知道，無論如何，這混賬對他來說都是極具價值的存在。如果往後彼此間能再次合作，他的成就必能更加輝煌。
在虛擬世界永生，從來都不是歐陽虛彥的最終目標。他的目標，是踏入上帝的真正禁區，成爲真正的上帝、甚至是超越上帝的存在。
林森的表情，讓歐陽虛彥知道了前者內心的猶豫。顯然，沒有他歐陽虛彥的幫助，那混賬很難安然逃離庫侖行星，更不用說，竟還妄圖讓聯邦的大軍不再參與後續的大戰。
同樣知曉聯邦大軍到來的歐陽虛彥，自然明白僅靠這樣的力量還遠非蟲族的對手。能借助這場即將到來的慘烈大戰逃離庫侖行星都已要靠運氣，若少了這支力量，庫侖行星之人，壓根無可能逃離——除非藉助他歐陽虛彥的虛擬世界。
也許林森可以不在乎自己，但他放不下他所愛的女人，也放不下庫侖行星上的倖存人類。
一個有感情有萬般顧忌的人類，註定擁有極大弱點。
只要他掌控住了那混賬真正的命脈，便不怕對方不屈服。
當然，他也有弱點。眼下看來，顏如卿便是他唯一的弱點。這個女人.....
正想到顏如卿，歐陽虛彥收到了來自對方的通訊請求。卻是顏如卿終接受了林森的建議，將其被蟲族主宰誤認爲是使徒的消息告訴了歐陽虛彥。
使徒！如此看來，那混賬竟也知道了使徒的存在，那麼沈光遠......歐陽虛彥立時想到，沈光遠成爲使徒的祕密是否已然暴露。
“如卿，你的消息很重要。你放心，哪怕林森瞞了我很多，我也不會對他不利。無論如何，我們都是盟友，更何況，他還是你的青梅竹馬，我總歸要顧着你的感受，不是麼？”
歐陽虛彥柔聲而言，說話同時細心觀察了顏如卿的表情變化，只是“青梅竹馬”四字出口，又像是一根銀針，深深刺入了他的心底。
返回之後沒有第一時間告知，這女人顯然猶豫過！如此，他還要將其當成摯愛麼？還值得爲其付出那麼多麼？
那根針，忽然化作了萬千蟻蟲，瘋狂啃噬歐陽虛彥的內心，這一刻，他忽然間有些羨慕沈光遠。
一旦成爲使徒，自然少了這般弱點。若能捨棄這般無用的感情而依然保留自由意志，那該多好。
想成爲上帝，是否便該捨棄這般無用的感情？
這樣的念頭，一經誕生，便如野草瘋狂遍佈歐陽虛彥的內心。
燈光熄滅。沉浸於無邊黑暗中的歐陽虛彥，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直到來自林森的通訊請求驟然響起，才令他驚醒過來。
“我同意與你繼續合作，但在此之前，我必須見一見沈光遠。”
林森的話很簡潔，單刀直入的方式配上肅然的表情，表明了這一要求的無可更改。
歐陽虛彥裝出意外的神情：“我倆的合作，跟你見沈光遠又有何關係？你恐怕尚不清楚，往後我倆之間的合作，也許與沈光遠無關。”
林森劍眉緊皺，明顯思索了片刻，才冷冷道：“我不相信你尚未察覺發生在沈光遠身上的變化。但你可知道，他很可能已成爲使徒。”
面對一臉驚異地表示不知使徒爲何物的歐陽虛彥，林森終將他得自主宰的關於使徒的一切說出：“使徒，替超級生命行走世間的強大存在。有所得必有所失，儘管我尚不清楚，沈光遠究竟失去了什麼，但有一點是確鑿無疑的。使徒，必以超級生命的利益爲至高。如果沈光遠當真成爲了使徒，那麼你還認爲，他會讓你藉助虛擬世界逃脫的謀劃成功麼？”
“我們一旦逃離，庫侖行星的超級生命便失去極大依仗！”
林森最後的一句話，不啻驚雷，炸響歐陽虛彥的體內。他真的驚了。
林森所言，並非危言聳聽，而很可能就是事實！他一直遺漏的事實！
成爲使徒的沈光遠，再非他歐陽虛彥所掌控的那個人！沈光遠的所行，也再非爲了自身的追求、爲了他歐陽虛彥的利益！
若一切成真，他歐陽虛彥很可能會葬身於庫侖行星之上。
所謂的輝煌，所謂的上帝，就將化作可笑的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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