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一人之下/王道長攻略手冊 >第31章 不是風動和幡動
    王也從內景中脫離出來,仰倒在寬大的牀鋪上,柔軟的被褥把他的身體包裹起來,這一次從內景中脫身,比起之前在武當山上算的那一卦所遭受的巨大傷害,他這次只覺得非常的……非常的疲憊。

    就像在飄渺羣山中行走,左右皆是茫茫霧氣,無所憑依——只能憑藉另外一個人的信息來推測有關季言的蛛絲馬跡。

    馮寶寶。

    和馮寶寶相關的信息就像巨大的日輪,讓人無從接近,而季言就是日輪後的陰影,光芒有多盛大,陰影就有多深沉。

    王也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沒有命格的人只有死人,過去無可挽回,未來纔可以改變和預測,已死之人沒有未來,命格當然也會隨之消散。

    可季言是個活生生的人,在王也的生命中有舉足輕重的位置,她不是一個符號,一個名字,一點隨意落下的閒筆。他們一起長大,一同分享過年少的時光,在北京城燦爛的陽光下對酒當歌,哪怕只是想着把她從自己的生命中分割出去,心中就會生起巨大的疼痛和不捨。

    他畢竟也只是個人,是人就會感到疼痛,會恐懼,會害怕選擇。

    王也自嘲地勾起嘴角,在面對與自己息息相關的人和物時,超然於物外……就是個笑話。當日在龍虎山上對張楚嵐說的話,還是有些想當然了啊。

    王也摸了摸口袋,想要摸出根皮筋把頭髮紮起來,卻摸了個空,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來,在碧遊村的時候,季言說自己找不到皮筋,從他這裏把皮筋順走了。

    於是王也支起身子,去旅行包的外層口袋摸索,不意卻帶出了一堆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兒,大大小小的皮筋,零錢,水性筆,創口貼,還有一管脣膏,它咕嚕嚕一氣兒滾到了王也手邊,緩緩地停下來。

    王也的瞳仁微微一縮。他慢悠悠地撿起那圓滾滾、外觀甚是花哨的小玩意兒,另一隻手慢慢地撫上了自己的嘴脣,他幾乎還能回想起那瞬間的觸感,柔軟,脆弱,黏膩,惹起一點淡淡的焦躁不安。

    嘴脣的接觸。

    在酒精氣息浮動的夜晚裏,親吻過那個女孩的嘴脣。

    王也垂下頭,眼神裏一點光華明滅不定,半個月後,他才後知後覺地想起,那時明明立刻就能反應過來的,又爲什麼過了幾秒鐘纔想着要推開她?

    高思齊推開房門,房間裏牀簾沒拉開,只打開了一盞牀頭小燈,因此顯得有些昏暗。王也四仰八叉地躺在牀上,長髮散落,整個人幾乎都被埋在了羽絨墊子、枕頭和被子之中。

    高思齊氣不打一處來,他怒氣衝衝地拎着王也的衣領把他挖出來,神色微微一怔——這貨面色堪稱憔悴,簡直一點血色也沒有,高思齊掃了一眼牀頭櫃上散落的帶血的繃帶,心中有數了。

    季言在碧遊村,王也不可能什麼都不做就自己逃出來。但問題是,此時此刻,王也臉上的神色似乎有幾分茫然以及……脆弱?高思齊趕緊在心裏呸呸呸了幾下,把這念頭驅趕走。雖然經常懶洋洋的沒什麼幹勁,但王也從臉到身材都是個貨真價實的北方純爺們兒,拿這種娘們兒嘰嘰的詞來形容他,連高思齊都覺得瘮得慌。

    “她不願意走?”

    “算不上。”王也睜開眼,聲音很低,神態介於重傷不治和壓根兒沒睡醒之間,“她說她想進修身爐,大概是因爲我帶不走她吧。”王也粗略地講了講昨晚的情景,高思齊點點頭,表情還稱得上輕鬆。

    “公司又不可能坐視不管,那個妞兒呢,”高思齊停頓了一下,“也不是傻子,那種急功近利的方式帶來的異人化有多大的弊端,她是應該能想清楚的。馬仙洪說了要術士去幫忙完善,那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只要在那之前把阿言帶出來,就應該沒什麼事。”

    高思齊起身倒了杯水遞給王也:

    “別這麼憂心忡忡的了,喝點水緩一緩。”

    王也接過杯子,高思齊摸出手機,興致勃勃地點開相冊:

    “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照片裏的姑娘笑得眉眼彎彎,一派溫柔和婉。王也略一怔愣,這個抓拍的角度着實很微妙,倒像是馬仙洪要低下頭親吻季言的額頭。他心裏某處細微地扯動了一下。

    季言這個神態,分明就是在扯謊啊,她一向這樣,謊撒的越大,笑得越燦爛。

    “公司的人什麼時候動手?”王也突然問,語氣平板無波。

    “我怎麼知道!”

    高思齊差點跳起來,但王也一把摁住他的手,定定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裏滿是認真,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地對視了幾秒鐘,最後還是高思齊捂住臉扭頭,“敗給你了,媽的你這個人平時看着懶懶散散的,怎麼一遇到阿言的事兒就想刨根問底,就好像別的人都要對她圖謀不軌似的!”他念叨了幾句,又把臉湊過來小聲地問:“你怎麼知道公司就要動手的?”

    “公司絕不會放任修身爐這樣的東西存在……而且,考慮到碧遊村村民對馬仙洪的忠誠度,這張照片大概率是出自外來人之手,或者說……就是公司的人?”

    “明天早上。”高思齊翻了個白眼。“算你聰明咯。”

    “嗯。”王也點頭,他隨手把長髮紮成髮髻,利落地翻身下牀開始收拾東西,好似之前那個夢遊的不是他本人。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各色物品早已經被整整齊齊地碼到了旅行袋中,隨時可以離開。高思齊看着這個男人的背影,默默地想,不管自己打算做什麼,他早就準備好了打算淌這趟混水。

    有這麼一個朋友好像也蠻不賴。

    他突然又想起了若干年前那個少女拎着行李箱、在屋檐底下在雨裏警惕又執着的眼神,真漂亮啊,那個時候就是被那樣的眼神吸引的吧?

    這兩個人在某些意義上還真是一路人,要做到的事就一定要去做。

    “參與的人全都是公司的‘臨時工。’”高思齊繼續說道。

    “臨時工?”

    “從字面意義上理解,幹最髒的活兒,背最黑的鍋。”高思齊說,“有些人的身份不能過明路,或者是身體啦性格啦有些奇奇怪怪的缺陷,而公司也需要一些人來幹一些明面上不能進行的活兒,這些指標下放到了各大區負責人的手裏,就是所謂的‘臨時工’……看我幹嘛?我這麼五講四美三熱愛,身份可是過了明路的!之前在北京你就已經猜到了一些吧?我是東北高家的人,哪都通東北大區負責人高廉是我的叔父,東北的臨時工是我的堂妹,叔叔高廉的女兒二壯,不過因爲某些原因,她的一些任務是由我來幫着完成的,說我是半個臨時工也不爲過。”

    “你也說了,公司不會允許修身爐這樣的東西存在於世間,所以,這一次公司表面上給臨時工的任務是要帶回殺死華南負責人的臨時工陳朵,而真正的目的,是要摧毀修身爐,帶走馬仙洪,現在臨時工們已經進入了碧遊村……對了,你認識的那個張楚嵐和馮寶寶,就是華北派過來的人。而這張照片,是華南地區的臨時工王震球拍的,這個人在當地有毒瘤的外號,也確實是個會來事兒的主,這張照片要是留下來讓公司知道,勢必會給阿言帶來很多麻煩。不過以二壯的能力,處理這個倒不是難事兒。”

    “……多謝。”

    “謝什麼。”高思齊灑然一笑,“還真以爲那是你一個人的妞兒?”

    王也不知從哪裏抽出了一根蠟燭和燭臺,他點燃蠟燭,明亮的燭光把兩個人的影子都映到了牆上。

    “這是……?”

    “小手段而已,把一點炁附到蠟燭上,只要有憑依於炁的手段接近這裏,燭火就會跳動來。”簡單但是很有效果的手段,可以防止諸如諸葛家聽風吟一類的法術的窺伺。

    高思齊清楚,前面的種種做作,都只不過是爲了此刻做的鋪墊,是合作的前提,真正的戲肉,從現在纔開始。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但不清楚自己是否真正笑了出來。

    他走到窗邊,扣緊玻璃,霞光驅散了深青色天空最後一縷黯淡,窗外晨風颯沓而過,吹動得莽莽羣山裏古木招搖,朝日之下彷彿百萬雄兵旌旗獵獵,透着一股森嚴之氣。他心中戰慄,放下了深色的絨布窗簾,將外界最後一絲天光隔離在外。

    王也坐在桌邊,靜靜地看着他。高思齊心中千頭萬緒紛紛而過,不知從何說起。王也也不着急,沉默了好一會兒,高思齊才緩緩地開口,他並不提季言,反而宕開一筆,提起了另外一個人名: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人,叫趙歸真?”

    王也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