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的情況下爲了活下去,什麼事情都能做得出來,什麼良心,什麼道德,都沒有活下來更重要。

    他們不是聖人,也無法做到至善至美,自私自利纔是常態。

    爲了活下去,不擇手段。

    一文錢,就能讓一個垂死的人活下去。

    即使是人肉餡兒的。

    鬱臻將包子扔掉,轉身離開,熱氣騰騰飄着香味兒的包子掉在地上,在這羣災民眼裏好似金銀珠寶,蜂擁而上,搶食那兩個包子。

    也許,他們早就知道這是人肉餡兒的包子了。

    只是他們假裝不知道,以減少自身的罪孽感。

    鬱臻手裏拿着沙漏,朝着指標的方向尋找,最後在一羣等死的災民中找到了宋晨的分身。

    是個看起來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又瘦又小,蓬頭垢面渾身髒兮兮的,在這災年之下食不果腹,就像皮粘在骨頭上一點肉都沒有,小臉凍得通紅,縮在窩棚裏可憐兮兮像是沒人要的小野貓。

    鬱臻走到小男孩面前,聲音溫和:“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緩緩擡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鬱臻,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驚喜:“我見過你!”

    鬱臻一愣,吶吶的問:“哪裏?”

    “在夢裏!”小男孩迫不及待的道:“我在夢裏見過你,你叫阿臻,對嗎?姐姐。”

    “夢裏你說要我等等你,我一直等着你來呢,吃了好多樹皮和草葉子纔等到你。”

    鬱臻聞言,淡淡一笑:“看來你的記憶已經開始復甦了,宋晨,跟我走吧,回到我們該去的地方,這裏,不是你的家。”

    冷珂說得對,須得快刀斬亂麻,若是生出了感情,痛苦的是兩個人。

    “我不叫宋晨,我叫黃豆!”黃豆乾瘦的小手去牽鬱臻的手,大大的眼睛中滿是哀求:“姐姐帶我走,是不是要殺了我,和他們一樣?姐姐,我不想死,你不要殺我好不好?”

    鬱臻拿刀的手頓了一下,僵硬的笑了一下:“別怕。”

    “姐姐,爲什麼我一定要死,我不想死,姐姐,讓我留在這裏吧,我不想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爹和我娘希望我活下去。”

    “這裏不是你的家。”鬱臻擡起手捂住他的眼睛,低聲道:“別怕,姐姐帶你回家。”

    黃豆抓住她的手,哀求着:“姐姐,求求你了,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求求你了,姐姐。”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不管走到哪兒鬱臻都能找到他,能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求鬱臻放過他。

    冰冷的淚水打溼鬱臻的手心,男孩的哀求聲讓人心痛,他爆發出強烈的求生慾望,讓鬱臻動容。

    黃豆的小手瘦吧的跟個小雞爪子似的,沒多少力氣,卻死死的抓着鬱臻的手腕。

    他想活着。

    鬱臻咬着牙,強迫自己心硬起來,冷冽的刀尖緩緩靠近他乾癟的胸口。

    “姐,姐姐……”黃豆的聲音顫抖,小小的身子也在恐懼中渾身哆嗦:“可以帶我去崖州嗎?我想喫徐記的甜餅,求你了姐姐,讓我喫一次甜餅吧,地主家的小少爺說,甜餅可好吃了。”

    鬱臻聞言,終是軟了心腸,收回苗刀,收回手,望着黃豆溼潤的眼睛,輕聲道:“好,我帶你去喫甜餅。”

    她帶走了黃豆,交錢進了城,在城裏找了一家酒樓住下,讓他喫飽了肚子,洗乾淨了身上的污垢,換上了嶄新而暖和的衣裳。

    “姐姐,你真好。”黃豆小小的臉上滿是笑容,他愛惜的摸着身上的衣料,歡天喜地的說:“這衣服可真好,真暖和。”

    鬱臻只說:“我買了火車票,明天我們就去崖州。”

    黃豆臉上的笑容一僵,緊接着乖乖的點頭:“好。”

    鬱臻帶着黃豆坐火車兩日後纔到崖州。

    崖州是大都市,十分繁華,高樓上鋪遍地都是,車水馬龍之間,到處都能看見穿着穿着洋裝和西裝的小姐先生,西化嚴重。

    和破敗,到處都是災民的柳川相比,宛如天上仙境。

    鬱臻用光身上最後一塊銀元在旅店開了一間房間,將黃豆留在房間內,隨後自己單獨去了金行,用黃金換了些錢。

    去徐記買了甜餅。

    “我買了甜餅。”鬱臻將甜餅放到桌上,輕輕道:“喫吧。”

    黃豆眼睛一亮,甜甜的笑:“謝謝姐姐!”

    隨即,他殷勤的給鬱臻倒了一杯茶水:“姐姐喝點茶水暖暖身子。”

    鬱臻拿過茶水,在黃豆的注視下一飲而盡。

    “好香的甜餅啊。”黃豆打開包着甜餅的油紙,狠狠的聞着:“和小少爺說的一樣,好香。”

    他拿起一塊甜餅,邊喫邊道:“姐姐,我吃了這個甜餅,是不是就要和你走了。”

    “嗯。”

    “雖然回家很好,但我更想要現在,現在的我纔是我,等我回去了,就不是我了。”他忽然露出一抹燦爛的笑容:“所以,姐姐,別怪我。”

    下一秒,鬱臻轟然倒地。

    氣息全無。

    黃豆珍惜的,一點點喫掉甜餅後走到鬱臻身邊,小手輕輕撫在鬱臻蒼白的臉頰上,臉上依舊是那般的天真無邪:“對不起,姐姐,我想活着,可你非要我死,我知道,不管走到哪兒,你都能找到我。”

    他雖是笑着,但語氣中卻充滿了寒意和狠毒,和他的外表和年紀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只有你死了,你才找不到我,我想活下去,我不想走。”

    “從我開始夢到你,和他們的記憶連接之後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我不想死,就只有這一個辦法,這點老鼠藥,我留了好久呢。”黃豆笑道:“你還是心軟了,這在我意料之中。”

    “甜餅真甜啊。”

    “你們都愛他,卻無人愛我。”

    男孩的嘆氣聲迴盪在房間內。

    鬱臻躺在地上,睜眼睛,靜靜的聽着,這點砒霜對她來說,毫無作用。

    她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

    冷珂說的很對啊。

    要快刀斬亂麻。

    分身有自我的意識,是分裂出來的獨立的“人”,想要反抗,在情理之中。

    鬱臻無聲的站起身,如鬼魅般瞬間來到黃豆身後,聲音輕輕:“這本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你們想活着,沒有錯,我想要拿到宋晨的兩魂六魄,也沒有錯,要恨,就恨克魯美蘇斯吧。”

    黃豆渾身一僵,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